1,米恩石跟玛雅蓝哪个除甲醛比较好
2,中科纳米除甲醛价钱
3,甲醛再冷的环境中科研释放出来吗
4,绿植真的能除净甲醛吗
5,抱歉请接受我的公开道歉
图片: 筱箬 | 责任编辑: 筱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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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二话不说,先道歉!
首先要跟各位读者道歉,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给你们介绍我们这个医生团队,让大家以为所有的文章都是老六一个人写出来的。有不少人甚至质疑老六一个人不吃不喝地写也不可能写出来这么多文章啊!
是的,的确不是。
其实,老六背后还有一群医生,不对,不是背后,我们一直都是并肩作战。有时候一些跨专业的文章我们会一同完成,有时候有争议的内容我们会集中讨论,必要时还要咨询专家……所以,你们看到的文章是老六及整个医生团队的结晶。
然而,老六一直在接受大家的夸赞,却把大家隐藏在了身后,现在希望你们也可以看到他们,他们同样需要大家的鼓励和夸赞,而且完全值得大家信任。
其次,我要跟我们团队的医生道歉,大家默默无闻地做了很多工作。据我所知,大家常常在深夜还在写文章,更有不少人都是在值夜班的时候趁着不忙回复咱们平台上的咨询。相信很多人都收到过来自凌晨的回复……是的,那个时候他们还在工作。
大家做了这么多工作,但是却从来没有什么机会讲出来,也是怪老六了,光顾着科普内容,却忽略了这些专业内容背后的核心就是我们这个团队的每个人!
所以,要给各位读者和医生道歉。
下面我们郑重地介绍第一批团队的医生,希望这是一个契机,让我们一同认识早就跟大家很熟悉的老朋友们!
下面主场交给他们:
六层妖塔
妇产科医生 就职于北京三甲医院。
是团队中的Vocal担当,擅长在妇产科各个领域为大家保驾护航。对于科普的态度永远鲜明——虽不善言辞,但热衷硬钢。尤其「喜欢」半夜解答大家的各种疑问。希望大家喜欢妖塔的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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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普外
普外科医生 就职于广州三甲医院 。
作为一名事多钱少死得早的普外科医生。我唯一的愿意是今晚不要上夜班,给你们科普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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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魔镜
皮肤科医生 就职于辽宁三甲医院。
是传说中最懂女人容颜的魔镜,如果你问我谁最美,我会说假以时日,你就是最美的女人。严肃中带着文艺,文艺中带着顽皮,希望我的科普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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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仔仔
有着十几年的儿科工作经验,先后就职于北京儿童医院、北京某三甲医院儿科,现在北京高端私立医院就职。
除了临床经验丰富,六仔仔还是两个宝贝的妈妈,站在家长和孩子的角度帮助娃娃们解决问题,是六仔仔的强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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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滴滴
泌尿男科医生 就职于山东三甲医院。
「下水道」堵了就得通,「枪」坏了就得修,「下三路」没有不可描述。科普,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关注自己的健康,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要一直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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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西
整形科医生 先后就职于上海三甲/私立整形医院。
我是医生,专治不美丽。先天的颜值靠父母,后天的颜值靠自己,即便错过了先天自然美,依旧可以后天美得很自然。六月西科普,越读越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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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好了,今天的介绍就到这里了。希望大家能对我们的团队更加了解,也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这是我们为大家服务的动力!
早安,我爱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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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情人节除了解锁新姿势这些技巧也一定要知道
今天就是七夕了,中国的情人节,想必无数痴男怨女,咳咳,又是一番巫山云雨。不想“搞出人命”,这份避孕指南请拿走,不用谢~
这些避孕方式都不靠谱
体外、安全期、错误使用避孕套
体外?有些精子看不见
体外射精是指在性交接近高潮、即将射精的瞬间,人为中断性交,在女性阴道外排出精液的做法。但这种方法很不靠谱,遇到坚持如法铤而走险的男朋友,我真诚地建议你思考他是否爱你这个问题。
为什么?
男性在接近性高潮的瞬间突然中断性交,会导致大脑皮层和腰骶部射精中枢的功能发生障碍。久而久之,就容易造成功能性不射精症,引起早泄和勃起功能障碍。
而且,长时间强行忍精不射,可能导致下尿路及盆底功能协调障碍。若出现膀胱颈功能失调或后尿道功能性梗阻时,可能导致逆行射精,还可以引起盆腔以及前列腺充血,出现前列腺炎、慢性盆腔疼痛综合征等。
安全期?别拿时间开玩笑
安全期指女性月经周期中,排除掉排卵期和月经期的其他时间段,通常有前七后八和前三后四两种说法。但不好意思,这两种都是不靠谱的。
女性从本次月经来潮开始,到下次月经来潮的第1天,称为一个月经周期。女性的排卵日一般在下次月经来潮前的14天左右。卵子被排出后,可以在输卵管里存活1~2天,这段时间就叫做排卵期,又或者危险期。但安全期还是会怀孕的。
为什么?
1. 排卵期前啪啪,但精子潜伏在阴道及子宫中一段时间,最终仍与卵子汇合;
2. “理论上”的排卵期已经过去了,但真正的排卵却被推迟,这个时候啪啪,很可能正好遇到卵子。(是否排卵推迟是不可测的,月经到来是唯一的判断标准)
3. 经期第一天就没问题?错了,这还要看女性的周期时间长短和内分泌水平,对了那些月经周期非常短的女性来说,卵子成熟并被排出的速度是极快的,对她们而言,并不存在“安全期”。
4. 经期内也不是百分百安全的,有经期内啪啪受孕的案例。(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天赐,一定是个性格顽强的孩子。)
5. 真正要选择安全避孕,需要体温法、宫颈粘液法和宫颈位置三大标准,并且建立长达12个月的月经规律观测后,你才可以真正使用安全期避孕。(这种“避孕法”本意是为了帮助那些极难受孕的家庭在不通过外力作用下,找到自己的易孕期并自然受孕的。)
我就蹭蹭不进去?
半路戴套就是在两人的性器官接触前,“我就蹭蹭不进去”,又或者先放进去活塞很多下,直到快要射精时再去戴套套。
有很多小伙伴迷信处女不插入就不会怀孕,但结果没几天,就会发现自己的女友当了圣母玛利亚。
为什么?
请大家记住下面这段话:无套运动时,分泌出来的前列腺液中可能含有少量精子,这就意味着你是否怀孕变成了一个提心吊胆的概率问题。所以,不要相信男人我就蹭蹭不进去的鬼话,只要不是备孕,都要求他始终戴套套啊喂~
嗯,记住,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不想“搞出人命”,最好事前做好充足的避孕准备,避孕套、子宫帽、宫内节育器(上环)等,选择适合自己的。
而事后最常见的紧急避孕方法就是:吃药。
避孕药知多少
事前吃,事后吃,长期吃?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吐槽完,我们来认真地聊聊,如果要吃避孕药,该注意些什么。
你了解紧急避孕药吗
紧急避孕药,通用名为左炔诺孕酮,是一类帮助女性在无保护性生活后安全地预防意外怀孕的应急性的口服避孕药。
紧急避孕药一般避孕成功率在 97%,不作为常规避孕手段,仅作为补救措施。
常见商品有:毓婷、金毓婷、惠婷、后定诺等。
服用方法:一般要求 72 小时内服用第一片,具体参见药品说明书。
紧急避孕药能经常用吗?
这个问题换句话问就是,毓婷一年可以吃几次?上次西方情人节吃了这次还能不能再吃?
紧急避孕药没有严重的、持久的不良反应 ,一般是轻微和短期的。目前也没有任何已知的关于重复使用紧急避孕药的风险,紧急避孕药事前吃和事后立即吃,效果都差不多~不过若妇女在性生活前可以选择除紧急避孕药以外的其他避孕方法,比如避孕套或其他屏障避孕法,应推荐其使用其他避孕方法。
首先避孕效果不好,其次是会有包括月经改变、恶心、头痛、腹痛、乳房胀痛、眩晕和疲劳等不良反应,不过通常几天内可自行缓解。
必须指出,目前未发现紧急避孕药对妊娠产生任何不良影响。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吃药之后依然中招,不论孩子留还是不留,都不必因曾经服用过紧急避孕药而寻求任何特别处理。
短效避孕药又是啥
短效避孕药成功率 99%,需要按规律服药,若漏服一片,需要在 12 小时内补服一片。
常见的商品有:妈富隆、特乐居、优思明、复方炔诺酮、复方甲地孕酮、复方左炔诺孕酮片等。
服用方法:说明书上都会写清楚,从经期第几天开始服用,连服几天,每种药不太一样,一定要看清说明书。
总之,记住按规律服用。
长效避孕药怎么吃
长效避孕药成功率 98%,须严格排除服药禁忌症,服药期间定期去医院检查。
常见商品有:左炔诺孕酮炔雌醚片、复方炔雌酮长效避孕片。
服用方法:一般为开始服用时,可在月经来潮的第 5 天和第 25 天各服 1 片,以后可在每月月经来潮的第 25 天服药 1 片。详细请查看说明书。
吃药对生娃有影响吗
2011 年中国妇产科学术会议上程利南教授《复方口服避孕药的长期安全性》报告中指出:口服避孕药停药后即可妊,不用停药 3-6 月;无明显致畸作用,与出生缺陷没有相关性。不过出于优生优育的考虑,一般意见是停药半年后怀孕安全。
特别提醒:这些药不能和避孕药同时吃!
利福平:可加快避孕药的代谢,降低血液中的药物浓度。
安眠药:也会加快避孕药的代谢。
抗生素:可抑制肠道内细菌群,从而影响避孕药的吸收。
经常饮酒、吸烟:也可增加药物代谢,使避孕药作用下降。
这些都会影响避孕药的效果,从而导致避孕失败。
最后,祝大家都有一个美妙的七夕夜!也真心希望各位,尤其是女性朋友,不必谈性色变,更重要的是愉悦和保护自己呀~
7,新房除甲醛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8,十年
2008年,已整整过去了十年,听起都有些恍惚。
那一年,我们有很多共同的记忆,有的仍清晰如昨,有的已模糊如烟。
十年里,我们的国家,万物生长,有大水大鱼的激荡,也有无数小鱼小虾的悲欣交集。
十年间,集体记忆中的那些面孔,有悲欢,有离合,有坠入谷底,也有奋力攀爬,有荣耀,也有不堪回首,有新生,也有苍老,有步履不停,也有踉跄仓皇,有千篇一律的日子,也有四季轮回的内心。
一滴水可以映照出大海,浩瀚的大海里也隐藏了每一滴水的故事。
在他们的命运辗转中,在时代的沧海桑田里,就埋藏着你的人生,我的人生。
01
2008年,我们先从一点小确幸开始。
这年的1月30日,星爷的《长江七号》上映,这部温暖的反映父子情的作品,和星爷以往的无厘头风格几乎截然不同 ,不少人忆起了童年的爱和梦,微笑里泪湿了眼。
也有不少人,简直就是伤心,在他们眼里,周星驰的电影一点都不应该是那个样子。
网络达人和菜头写了《从良了,就不要再来找我》,他叹息:小人物需要有个人在屏幕上展示自己最狂野的梦想,然而,是不是每个曾经飞扬跋扈的古惑仔到了最后都成为懦弱的老爸?
和菜头的失望得到了很多人的共鸣,他们曾爱星爷最深。
可是,如果他们知道,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在银幕上看到他的身影,他们会不会有点懊恼自己当初说的太狠太决绝。
十年,星爷已是满头华发。
星爷白了头发
十年里,他拍了《西游降魔篇》,《美人鱼》,一山更比一山高,两部电影的票房都令人咂舌。
也有一席华服上的虱子。
2014年,一篇《为什么这么多人黑周星驰》的文章,让大哥的女人陈岚对星爷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凌厉攻击,很多明星忙着站队,很多网民忙着骂阵,星爷却始终一声未吭。
黄秋生说:那么多人都骂他,可是你见他说过谁坏话?
他有太多孤单。
柴静在一次访谈中,问及他感情和家庭,他没有掩饰伤感,说:我看是没有机会了,我就是运气不好。那次,他都害怕说出自己的年龄。
对或是错,在他心中,始终,只有电影最重。
在和马云对谈时,周星驰多次遗憾:时间不多了。
他四五年才出一部电影,我们能再看到星爷电影的时候真的不多了。
这一年,我们的记忆里还有一部让人笑声不断的电影《非诚勿扰》。
电影《非诚勿扰》
十年,这个名字已经成了很火的相亲节目,很多男女在上面出演了比电影更复杂更生动的人间百态。
十年,葛大爷还是你大爷,情路多坎坷的女神舒淇,则在很多年的兜兜转转后,收获了爱情和无数祝福。
这一年,我们难忘的还有悲情的《集结号》,张涵予饰演的谷子地感动了许多人,也收获了许多大奖。
这个大器晚成的男人告诉我们,不要急,一步步走下去,你想要的,岁月都会给你。
02
在推开2008年春天的许多扇门中,有一扇门最让人一言难尽:艳照门。
2008年2月17日,这一天,多年之后,陈冠希和他的前女友们一定仍是刻骨铭心却又不愿回想。
吃瓜的我们,也一定还记得,那一波又一波,1300张的艳照,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在那场肆意的狂欢和潮水一样的谩骂中,陈冠希,张柏芝、阿娇们,所有的辩白都无力,人生路也由此改变。
陈冠希
十年。
艳照门之前,陈冠希是公认的未来“天王”,有数不清的朋友。之后,天王变“**”,许多人说不认识他。他被迫离开香港,宣布无限期退出演艺圈。
人们没有放过他,他收到各种各样的恐吓,匿名寄来的子弹,死亡威胁电话,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坐车,不敢外出…..
没有活动敢邀约他,定好的演唱会也被取消,好不容易上演的网剧《灵探档案》很快被禁播。
好几年的时间,他只有在小众音乐节和夜店出演,看到他的照片,很多人感慨:才刚过30岁,已然落魄成翻版赵本山。
他甚至看起来都有些破罐破摔,他在虹桥机场因指责一名乘客插队和人对骂,在微博对凤姐的告白爆粗口,对狗仔学狗叫,对着摄影机喃喃自语:我是烂人。
…….
十年。
艳照门之前,张柏芝连拿十多个最佳女主角,之后,她参演的影片几乎全是烂片。
2012年,她在金话梅奖中被封为“最烂女主角”,此后至今,再也没有在任何电影中亮相。
张柏芝
甚至她出席一场公益晚会,主办方都收到上千封投诉信。
最伤痛的却不是这个,风口浪尖中,她表面上得到了谢霆锋的支持和宽慰,其实裂痕已在,2011年,她和陈冠希一张飞机上的合影,迎来无数嘲讽,也终于破碎了金童玉女的童话。
……
十年。
阿娇是彼时第一个站出来道歉的人,可她没有得到任何同情和理解,那句“很傻很天真”反而成了广为流传的笑语。
很长时间里,她无法登台演出,自费在香港和日本参加唱歌跳舞的培训,钱都凑不够,只好向公司借,还不起房贷,就把正供的房子低价急售。
阿娇
她多次尝试复出,可那些嘘声总那么响,她一度说:如果我死去,是不是所有人就可以停止….
2017年,阿娇为宣传新片做直播,弹幕上不断出现陈冠希,艳照门,以及种种不堪的字眼,她全程不敢抬头,表情泫然欲泣….
艳照门,她的感情生活几乎始终一片空白,偶尔的恋情也总很快告终。她说:这件事之后,很难找到一个真心的,她多次黯然神伤,我不想再谈恋爱,只想结婚,可是没有人娶我。
……
十年里,很多时候,他们的人生仓皇如丧家之犬。
可是,十年里,他们的人生也有别的。
陈冠希说,我真的很想演戏。演戏是我的激情所在,他们拿走了我的激情,他们赢了,这是他们唯一打败我的地方。
是的,唯一。
不能开演唱会,不能拍电影,他就做潮牌,在上海开分店时,他说:如果还有人认为我简单只是一个艺人,那他们就太低估我了。
2016年年底,他宣布签约中国最大的独立厂牌摩登天空。
2017年,他的潮牌拿到了数千万美元的融资, 这一年,他还在纽约大学做关于 “中国制造”的演讲,正能量爆棚。
这次人们评价他:爱国的华侨企业家。
2017年,他和名模秦舒培结婚,还很快做了爸爸。
曾经的浪子成了晒女晒妻狂魔,他把自己的婴儿照和女儿的拼在一起,问“像我吗”,他一脸慈父模样抱着女儿,配文“家庭第一”。
他还说:看到女儿就会笑,觉得这个世界其他的东西都是屁,希望我可以做一个好爸爸。
十年里。
张柏芝说,她把自己的过往全都一一写在了笔记本上,等孩子十八岁了就给他们看。在接受谢娜访问时,她数度落泪,反省当年的失败与任性。
拍电影不成,她将工作重心转向综艺,她加盟跳水、跳舞真人秀,到乡下喂猪拔草,更多的是以日常生活中坚强的幸福的单身妈妈形象示人。
十年艳照门后的第一个月,她晒出陪两个孩子玩滑板的照片,明媚笑容映照了皑皑白雪。
十年里, 舞台上的阿娇常常掩不掉脸上的恐惧和尴尬,却也一直唱,她唱:我就像一个刺猬,刚刚熬过了一个冬天,她唱:谢谢你让我懂女人再难做,我却没做错。
她也出演影视剧,都是配角,但2016年,她凭《罗曼蒂克消亡史》中全新的演出入围华语电影传媒大奖最佳女配角。
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
2018年的第一个月,2月1日,她的农历生日,阿娇宣布被求婚,手上的钻戒闪到曝。
人们知道了她男友叫赖弘国,一个知名整形医师,有“医界王阳明”之称。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媒体公开说:我很喜欢她,她是很好的女生。我会给她幸福。
人们爆料赖弘国有很多过去,这一次,阿娇坦然,谁没有过去?
十年。
我们无法想象他们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有过怎样的煎熬和挣扎,十年里的每一天对他们来说或许如摩西的埃及之路。
陈冠希说:常常有人问我如果可以回到过去,要改变什么,我觉得什么都不必改变。
可是,2018年的第一个月,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他把自己关一个透明的玻璃房里,在那生活三天,任人随意观看,这个行为艺术,他取名为《我的拉和吃都在这儿》。
他还有两件作品参展,一件名为《以牙还牙》,两面墙上都是别人对他的偷拍照片。
另一件则是《血同》的全息影像,虚拟的陈冠希被倒挂着,满身伤痕,一滴滴鲜血落在地上。
岁月里,有多少人不也是带着伤痕,还一路倔强前行?
对他们这一路走来,我心怀敬意。
03
这一年,国人更有大悲痛和大关怀。
2008年的雪,比往年来的要猛很多。
一场罕见的暴雪席卷了大半个中国,南方人从最初的新奇、兴奋,很快跌入巨大的焦灼和恐慌。
2008年暴雪
伴随着前所未有的酷寒到来的是,断水,断电,断路,房屋倒塌。
春运的火车滞留在铁轨之上,如同失去气息的长龙。他们不得不花80元的高价,购买一盒无水可泡的泡面。
32岁深圳打工仔刘忠平,手提热水瓶在京珠高速上走了20公里,寻找被困半路的岳父岳母和儿子。
最大的灾难是近百万人滞留在广州火车站,天寒地冻中,上百名旅客冻晕在车站,还有一名叫李红霞的女子被踩死了。
一名小伙子叫李满军从天桥跳到火车顶上,把自己烧焦了,他那么着急是为了回家结婚。
….
更多的人在十几天的煎熬和奋战后,或如愿回家,或在异乡过年。
十年里,南方人对大雪已经不再陌生。
若有下一场暴雪到来时,我们能从容面对。
若有下一场暴雪到来时,希望我们不再失去一个同胞。
是的,那一年还有比这更巨大的考验和灾难。
2008年5月12日,14点28分,汶川。
512大地震
十年了,我敲下这些字的时候,那些像是刚遭遇了一场又一场无比酷烈之战的废墟,那些蒙满灰尘瓦砾的书包、课本,那一张张纯真,无辜的,血肉模糊的脸,生者那茫然的,绝望的,呆滞的,悲恸的脸…..,都好像还在眼前。
十年了,不用查资料,那些名字竟也还在笔尖:
张开双臂护住学生的谭千秋,躺在担架上满脸伤痕的敬礼娃娃郎铮,勇救同学的小林浩、雷楚年,舞蹈老师廖智,饱受争议的范跑跑,可乐男孩那句让悲伤的中国轻扬了下嘴角的话:“叔叔,我想喝可乐,冰的”….
还有,最牛校长叶志平,他的学校无一人伤亡,樊建川、香港的春蕾“希望小学”,他们修建的房子无一间倒塌…..
那些疲累到几近虚脱的年轻士兵,100多万不惧生死的志愿者,其中有一个人,他叫吴京…..
十年了,十年里….
2011年,叶志平校长突发脑溢血去世,他的同事说:“叶校长什么都防到了,就是没防到自己身体”….
可乐男孩薛枭右臂截肢,现在就职于可口可乐公司,乐观依旧。只是十年里,风华正茂的青年没谈过一次恋爱,他说,怎么也忘不了废墟下惨死的初恋女友….
雷楚年,在赞誉声中沉沦,2014年因诈骗罪入狱….
林浩,无数光环。
他承认,有两年的时间,很有些找不到北。现在,他说,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他出现在多个艺考考点,正为演员的梦想奔波…
敬礼娃娃郎铮的拍摄者杨卫华已经去世,郎铮每年给他扫墓。小小少年在2500多名的学生中常常排名前几,还说他的理想是进入军营…..
范跑跑仍在中学教书,十年,你看了更多的自己,人世百态,还会如当初那样指斥他吗?
十年里。
廖智失去女儿,双腿,婚姻…..,她很多次哭泣,软弱,疼痛,绝望…….。
十年里,她也有了虔敬的信仰,安了义肢,还有了俊朗的坚定的爱人。
她参加《舞林大会》、《舞动我人生》,很多次的志愿活动、义演,在雅安的废墟中救人,她的笑容、舞动的身影,那么美,比十年前更美……
十年.汶川,已焕然一新,新的生命也旺生生长着。
可是,有的伤痕毕生都难以痊愈,很多孩子纯真的眼,在他们父母的醒里梦里,不瞑。
十年。
樊建川在他的博物馆聚落,专门修建了汶川地震博物馆。在那里,有可乐男孩签名的可乐罐,敢死队壮行前摔碎的酒碗,范跑跑的眼镜,胡惠珊的乳牙、小说手稿、邱光华的飞行日记……,对,还有猪坚强,它老猪家还坚强地活着……
他刻下那些数字:69227人死亡,374643人,17923人失踪。
他还写到:
….
我也知道多难才能兴邦
但前提是:汲取教训,铭记灾难
所以在汶川地震周年大祭之时,
我和同仁们挣扎着开放了这座以日记形式凝固历史的博物馆。
天佑中华,天佑四川。
那一年,国人的悲恸中亦有完全的人祸。
“三聚氰胺”这个拗口的化学名词成为人尽皆知的字眼,造成了一波高过一波的恐慌与愤怒……
从3月南京的十名患病婴儿,到9月21的39965名儿童,到最终给出的全国29万儿童的数字……
从三鹿到伊利,蒙牛光明,圣元,雅士利……
从婴幼儿奶粉到成人奶粉,到液体奶,雪糕,饼干……
我真的不知道该再写些什么……
十年了。
那些人有的自杀,有的尚在狱中,有的已经释放,
因索赔而被指控勒索的父亲郭利也在2017年改判无罪,
十年,国人一到港澳,国外就抢购奶粉,也因此受尽白眼和嘲讽,
十年了,我们仍渴望安全的奶粉,水,空气,食品。
十年了,那些宝宝怎么样了?
04
更有荣耀。
2008年8月8日晚8时,那一幕想来仍荡气回肠。
在气势恢宏的开幕式背后,有一名叫王潮歌的女子,她和张艺谋等六人同为开幕式导演核心六人组成员,可那时没几个观众知道她。
十年里,因《印象丽江》、《又见平遥》等系列作品,王潮歌名声大噪,据说,100个中国人里就有3个看过她的作品,她被称为“中国最具有创新精神的导演”,“中国最能挣钱的导演”等等。
一名叫齐笑的年轻人担任开幕式上《画卷》的制作人。如今,这位80后创业者打造了全球首家站点及最大的VR主题乐园。
开幕上李宁飞天而降,点燃圣火的那一瞬,让无数人热泪盈眶。
李宁点燃奥运圣火
之后他的“李宁牌”也经历了峰顶谷底。
2012年曾经国内品牌当之无愧的老大被曝大量裁员关店,年亏损20亿。
但昔日体操王子从不曾认输,2018年的春天,中国李宁亮相纽约时装周时,惊艳了一众看客,他又一次东山再起。
李宁 中国制造
那一年,也有悲情。
光芒万丈的刘翔在亿万人的注目和期待下,抢跑,摔倒,又一瘸一拐地离开赛场,他的背影孤单悲伤。
那些曾把他捧上天的人也不吝刻薄,骂他“怕输”“装样””从他退出比赛我就讨厌他了…..
那一年,一名叫傅园慧的小姑娘刚刚进入浙江游泳队,她不会想到,几年后,国人对失败终于有了宽容。
2012年伦敦奥运会上,同样的一幕上演,刘翔又一次因受伤退出比赛,这一次是“跟腱断裂”,他吻了吻栏杆黯然离开赛场,背后,质疑的声音仍然如影随形。
刘翔亲吻栏杆
2015年,刘翔宣布退役,带着无法痊愈的创伤。曾经点点滴滴都是新闻的无敌少年,这一次的新闻,沉寂了很多。
十年里,刘翔的名字也多次出现在娱乐版,他和演员葛天闪婚又闪离,2016年,他和前跳高运动员吴莎步入婚姻,这一次刘翔说:重逢是最好的邂逅。愿他终得安慰。
2008年,姚明牵着小林浩的手走在中国运动员的最前列。
十年里,他比赛,受伤,退役,生女。
成立“姚基金”,成为上海大鲨鱼篮球俱乐部老板。成立NB姚明学校,做了中国篮协主席。
进入NBA名人堂(他是第一个进入NBA名人堂的亚洲人)。被评为全球50位最杰出的领袖人物。
姚明
……
在对他的很多评价中,有这样一句:他带给人们的思考已经远远超过了体育本身。
在那个火热的夏季里,中国人收获了一次又一次的喜悦。
奥运会上中国囊括了51枚金牌,这是中国也是亚洲国家首次荣登奥运金牌榜首。
对了,在鼎沸的爱国心中,还有一丝不爽,那年有个美国运动员,因质疑北京的空气,一下飞机就戴上口罩,许多人骂他故意抹黑和敌视我们的国家。
十年,口罩和防霾装备已经成为国人的必备。
愿我们在陶醉中永不失清醒。
05
也有大恐慌。
从美国雷曼兄弟的破产始肆虐的金融风暴席卷了全球。
彼时的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一连五次宣布调息,不到半年时间他几乎头发全白。
股市一泻千里,从6000多点降到1000多点,据统计,全国股民人均亏损13万。金融大鳄魏东坠楼自杀。
哀鸿遍地。
那一年,阿里巴巴的股价在飞速上涨后,又迅速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过山车下坠,从最高峰的每股41.80港元一度跌到3.46港元。
马云躲在重庆白云洞里,禁语三天,毛笔抄写经书之余,写下“深挖洞,广积粮,不称王”。
重庆白云洞
三天之后,他气定神闲,对忧心忡忡的企业家们说:猪坚强还能活下来,我们怕什么?
那一年,三度荣登中国胡润富豪排行榜之首的黄光裕被推上囚车,随后获刑十四年,一代枭雄犹如困兽。
他的妻子杜鹃和他说,没关系,等你出狱后,我给你一个更好的国美。
黄光裕入狱
十年里,国美几度危机几度沉浮。
2018年2月,《2018年中国互联网富豪榜》上,黄光裕以221亿元位居中国第15位。
黄光裕鼻息之下,一个叫刘强东的年轻人,创办了京东商城。这一年,他融资链突然断裂,许多次梦里惊醒,一次一夜醒来,头前一缕头发全白。
那一年,南京外国语学校一名高一女孩笑靥如花,她获得了全国健美操亚军。小姑娘还很有主见,她拒绝了《金陵十三钗》的邀约。
那个女孩叫章泽天,后来我们都叫她奶茶妹妹。
当年的奶茶妹妹
奶茶妹妹和刘强东结婚
那一年,谷歌来到中国又离开中国,3.15晚会上百度因竞价排名第一次被央视曝光。
魏则西彼时才十四岁,正在苦读的少年一定没有看过那台晚会。
那一年,除了大佬们的风云跌宕,也有一些彼时看起来很小的事。
宿华放弃了硅谷的优厚待遇,回到国内创业;周源也开始他第一次创业,项目叫 Meta搜索;那一年,王兴正在为他的饭否网焦头烂额,30岁的傅盛也很沮丧,他和所在公司决裂离职….。
那一年,在一团悲情的迷雾中,有个人却很乐观,在个人博客写下:移动互联网是下一波创业的大机会。
他叫雷军。
雷军
十年里,他们都数度失败。
可十年后的今天,我们看到了“快手”、“知乎”、“美团”“猎豹移动”、“小米”的崛起。
……
那一年,中国显现了政府的威权与强大力量,拔出四万亿紧急救市,大量的基建项目隆隆开动,暴风疾雨中,人民币屹然未倒。
十年里,国家巨变。
经济学家周其仁形容:激荡十年,水大鱼大。
中国的经济总量增长了2.5倍,居于世界第二。人民币的规模总量增长了3.26倍,外汇储量增加了1.5倍。
中国的摩天大楼数量占到了全球总数的七成,中国的消费者每年买走全球70%的奢侈品。
《财富》世界500强的名单中,中国公司的数量从35家增加到了115家。在整个大中华地区,10亿美元富豪人数为749人,超过美国的552人。
十年里,中国人开始自豪新的“四大发明”:支付宝、网购、共享单车、高铁。
中国新四大发明
……
十年里也有。
深圳市的平均房价从1.3万元暴涨到6万,北京金融街的写字楼租金超多了曼哈顿。
伴随着中国式自信复苏,国学和中国风也重新复活;
“子曰”的同时,“阶层固化”、“焦虑”“逃离北上广”等等词语也越来越高频出现….
……
也有,今日特朗普的发难,许多人看到中国科技的“缺芯少魂”,也还有不少人坚信“中国是最大赢家”….
吴晓波在新书《激荡十年,水大鱼大》中则这样写到:
“人们所依赖的旧世界在塌陷,而新的世界露出了它锋利的牙齿,我们要么被它吞噬,要么骑到它的背上。”
亨廷顿多年前就说:一个大国的崛起,意味着新的利益调整周期的开始,这是一个漫长而充满不确定的调适周期,身处其间的各方仍未找到最合适的相处之道。
路漫漫兮其修远兮,一切都还在路上。
06
还有很多的告别,新生。
那一年,沈殿霞在玛丽医院离世,她的笑容里有一代人的记忆。
沈殿霞
她曾深情的问郑少秋:当年,你到底有没有中意我?
秋官迟顿下说:有。
她转过头,泪流满面。不知临终她有没有真正释怀。
十年里,她的女儿沈欣宜因身材问题多次出现在娱乐版,最后她说,再不减肥,要做我自己。
她很胖,很努力,很美。
她告诉妈妈,我没有给你丢人。
这一年,崔健又一次在工体唱响《一无所有》,他召集了13支摇滚乐队,取名怒放。
崔健唱《一无所有》
最后他唱:让我在雪地里撒点野。
十年里,摇滚乐却再也没有怒放,撒野,但愿那年的盛况不是绝响。
2008年重庆,一个小学生在学校厕所里,被星探追问,你愿不愿意成为明星。
小男孩以为遇到了骗子,转身就走。
几天后,星探通过学校,又一次找到他。
10年后,很多人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王俊凯。
王俊凯小时候
那一年,鹿晗走进了韩国SM公司的大门,成为公司旗下的练习生。
一墙之隔的吴亦凡,正挥汗如雨练习舞姿。
那一年,韩寒喊出那句“文坛是个屁,谁也别装逼”;还获得了公盟法律中心公民责任奖。
那年,咪蒙是名南方系编辑,写了《好疼的金圣叹》,后来发表在韩寒的《独唱团》上。
吴晓波的《激荡三十年》被拍成纪录片,拿奖拿到手软。
制作团队中,有一名男子刚从央视辞职,出力甚多,他叫罗振宇,后来我们叫他罗胖。
《激荡三十年》纪录片
十年,韩寒拍电影,赛车,被叫国民岳父。
咪蒙和罗胖吸粉无数,却也让人一言难尽。
写下这些字时,突然觉得那一年好值得怀念。
那一年,王宝强对记者纯朴又腼腆地笑:“我的女朋友还在上大学,我的父母总教育我,别害人家姑娘,爱一个人,娶了她就要一生一世……”
马蓉出轨,王宝强和马蓉离婚
那个姑娘叫马蓉。
十年……,不知宝宝在醒里梦里多少次唏嘘不已,叹息不已。
更值得怀念的还有一支乐队,纵贯线。
罗大佑、李宗盛、周华健、张震岳在那一年全国巡演,这绝对是华语乐坛上一件盛事和我们的盛宴。
纵贯线乐队
十年里。
曾经一次次声明再不会结婚的罗大佑娶妻生女,他成为慈父,唱:“那矛盾与幸福一同天作之合”。
叛逆、孤单多年的张震岳今年也快要做爸爸了。
周华健一如既往的岁月静好,李宗盛仍独身一人,做吉他,唱歌:“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十年,他们早已不再年轻,却也都各自在路上步履不停,他们的演唱会仍让许多人流下真挚的泪说。
可是他们一致说,再也不会有纵贯线了。
那时,他们曾唱了一首《亡命之徒》:
夜雾那么浓 开阔也汹涌
有一种预感 路的终点是迷宫
出发啦, 不要问那路在哪
迎风向前 是唯一的办法
命运哎呀,什么关卡
当车声隆隆 梦开始阵痛
它卷起了风,重新雕塑了每个面孔
对了,这首歌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出发》。
出发。
十年已过。
曾出发,又出发。
也请告诉我,那一年,你都记得什么?
作者 | 樊晓敏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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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一句话形容这十年,
你会说什么?
9,赴宴之前
赴宴之前
毛姆
斯金纳太太做事情喜欢守时。她早早地穿戴整齐,身上那件黑色的真丝外套既适合她的年龄,又适合她为死去的女婿服丧。此时,她还要戴上一顶帽子。对于这一点,她有点儿犹豫,因为帽子上装饰的白鹭羽毛很可能会引起一些朋友尖锐的非议,而她去赴宴时又免不了会碰上这些朋友;要获得这些羽毛,就必须杀死那些美丽的白鸟,而且必须在它们交配的季节,这话听起来多吓人呀;可话又说回来,这些羽毛真的很漂亮、时髦,不戴上的话岂不是太愚蠢了,而且要是被她女婿知道,准会伤了他的感情。他从婆罗洲那么远的地方把羽毛带回来,不就是为了让他岳母开心嘛。当时,凯瑟琳的神情似乎就不那么喜欢,如今噩耗传来,她一定后悔当初不该那样,不过凯瑟琳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喜欢过哈罗德。斯金纳太太站在梳妆台跟前,戴上了那顶帽子,然后用一枚镶着一颗大圆珠子的发针把它固定住。毕竟,这是她仅有的一顶漂亮帽子。要是有人跟她说起这几根羽毛的事儿,她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我知道这种事很吓人,”她会说。“我自己是绝对想不到要买这些羽毛的,是我可怜的女婿最后一次回国探亲的时候带回来的。”
这样就解释了她拥有这几根羽毛的理由,也为她戴这几根羽毛找到了借口。她的那些朋友一向都很和善。斯金纳太太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干净手帕,在上面洒了几滴古龙水(古龙水(Eau de Cologne),又译科隆水,一种原产于德国科隆的香水。)。她从来不用香水,因为她觉得使用香水有点儿轻佻,但古龙水却让人神清气爽。她差不多打扮好了,于是抬起头,眼神越过梳妆镜,朝窗外望去。卡农·海伍德今天要举办一个花园宴会,而且赶上了个好天气。风是暖暖的,天是蓝蓝的;树上还没有褪尽那早春的绿意。小外孙女正在屋后狭长的花园里忙着把自己那片小小的花床弄得松软一些;斯金纳太太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希望琼的脸色不要那么苍白,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错误地把这孩子留在热带地区。这么小的年纪,成天板着脸,从没见她蹦蹦跳跳的天真样儿。这时,小女孩正悄悄地独自玩着游戏,给花圃里的花浇水。斯金纳太太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前襟,然后拿起手套,走下楼来。
凯瑟琳坐在窗前的写字台边,忙着整理几张名单,因为她是妇女高尔夫俱乐部的名誉秘书,碰到有竞赛的时候,就会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可即使这么忙,她还是早就准备好了参加宴会。
“你最终还是穿上这件套衫啦,”斯金纳太太说。
吃午饭的时候,她们就为凯瑟琳到底应该穿这件套衫还是那件黑绸衫讨论了好一会儿。那件套衫黑白相间,凯瑟琳觉得比较时髦,不过不太像服丧的样子。但米莉森特却赞成穿这一件。
“我们干吗都要穿得像刚从葬礼上回来似的,”她说。“哈罗德都死了八个月啦。”
斯金纳太太觉得这话听着有点儿不顺耳。米莉森特从婆罗洲回来以后,举止态度都不太正常。
“你不会现在就脱掉丧服吧,亲爱的?”她问道。
米莉森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现在人们服丧跟从前不一样啦,”她说道。她停了一下,继续说话。她说话的语气,斯金纳太太觉得很是奇怪。凯瑟琳也明显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她也用不解的眼神瞟了姐姐一眼。“我敢肯定,哈罗德也绝不会要我永远为他服丧的。”
“我早就穿戴好了,因为我有事要跟米莉森特说,”凯瑟琳答道,算是对母亲那种怀疑眼光的回应。
“哦,是吗?”
凯瑟琳没有解释。她把那几张名单放在一旁,皱起眉头,把一位女士寄来的信又读了一遍。那位女士在信里投诉委员会不公平,竟然把她应得的让棍数目从二十四减到十八(根据高尔夫球赛规则,以击棍数较少者胜出。业余球员与正式球员比赛,业余球员可以将其击棍数减去让棍数,以其相减的差数与正式球员的击棍数相比。例如:业余球员击棍78下,减去让棍数18下,所得为60下;正式球员必须少于60下才算赢过业余球员,否则即使实际击棍少于业余球员也算输。)。作为妇女高尔夫俱乐部的名誉秘书,必须具备相当的智慧。遮阳篷使屋子里感觉阴凉。斯金纳太太戴上她那副崭新的手套,看着哈罗德生前托她保管的那只硕大的、染得光彩照人的木制犀鸟;她觉得这个标本有点儿奇特,而且粗野,但哈罗德却对它十分珍爱。它带有一点宗教的意味,连卡农·海伍德也对它倍加赞赏。沙发靠着墙,墙上是几件马来人的土制武器,但她忘记了它们的名称。几张随手放置的小桌上,到处摆放着哈罗德在不同的场合送给他们的银器和铜器。她以前一直喜欢哈罗德,因此两眼不由自主地移向钢琴上方,那上面原本有他的照片,旁边还有她两个女儿、外孙女、姐姐和外甥的几张照片。
“唉,凯瑟琳,哈罗德的照片哪儿去了?”她问道。
凯瑟琳环顾四周。照片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有人把它拿走了吧,”凯瑟琳说。
她惊讶而疑惑地站起身来,走到钢琴边上。几张照片的位置已经重新安排过,它们之间看不出有什么空缺。
“也许米莉森特想把它拿到自己的卧室里去吧,”斯金纳太太说。
“我早就该发觉的。再说,米莉森特已经有好几张哈罗德的照片了。只是她把它们都锁起来了。”
女儿没有在自己的卧室里放一张哈罗德的照片,斯金纳太太对此感到十分奇怪。她曾经跟她提起过这件事儿,但米莉森特并没有理会她。从婆罗洲回来以后,米莉森特就一直不爱说话;斯金纳太太想对她表示一下同情,但是看见她这个样子,也就不再想表示什么了。她好像也不大情愿谈起自己痛失丈夫的遭遇。悲伤,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不同的表现方式。斯金纳先生就曾经告诫过自己的夫人,对待米莉森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一个人独处。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斯金纳太太就转念想到,他们该动身去参加宴会了。
“你爸问我,我是不是觉得他应该戴一顶大礼帽,”她说。“我说,我觉得保险起见,还是戴上比较好。”
那场花园宴会的排场会很大。大家会品尝到博迪糖果店的草莓香草双色冰激凌,而且还有海伍德家自制的冰咖啡。社会各界名流都会参加。宴会的主人要向客人们介绍香港主教,那位主教这几天就住在卡农·海伍德的家里,因为他是卡农上大学时的老同学。这次,他还要作一个演讲,谈谈他在中国的传教活动。斯金纳太太的一个女儿也曾经在东方度过八个春秋,她的女婿又曾经是婆罗洲一个地区的驻地长官,所以她对这方面特别感兴趣。当然,在那些跟殖民地之类的事情毫无关系的人们看来,这种演讲虽然有趣,但并不像对她具有那么重要的意义。
“只了解英国的人,怎么可能对英国有真正的了解呢?”斯金纳先生这样说过。
这时,斯金纳先生走进房间。斯金纳先生子承父业,也是一名律师,在林肯律师学院广场(林肯律师学院广场(Lincoln*餾 Inn Fields),伦敦最大的公共广场。)开了几家事务所。他每天早上到伦敦市区去上班,傍晚回家。他能陪夫人和女儿去参加卡农家的宴会,那得感谢卡农明智地把宴会选定在星期六。
斯金纳先生穿着燕尾服和灰色花呢裤子,十分精神。他并不刻意讲究穿着,但很干练。他看上去像一个受人尊敬的家庭事务的辩护律师,而且他确实做得不错。他的事务所从来都不受理哪怕有一点点不正经的业务;如果有客人请他解决一些不大体面的麻烦事情,斯金纳先生就会变得一脸的严肃。
“我想,本事务所是不太有意承办这类案件的,”他会说。“您最好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拿过一个便条簿,在上面刷刷地写下几个名字和地址。他撕下一张纸来,递给对方。
“如果我是您,就会去拜访这几个人。如果您提到我的名字,我相信他们会尽力为您帮忙的。”
斯金纳先生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头顶也全秃了。他那苍白而单薄的嘴唇紧闭着,但蓝色的眼睛里却透出一份羞怯。他的两颊没有血色,脸上满是皱纹。
“我看见你穿上那条新裤子了,”斯金纳太太说。
“我觉得这样的场合挺合适,”他答道。“我在想是否要在翻领上别一朵花呢。”
“要是我的话,就不别那种东西,爸,”凯瑟琳说。“我觉得那样子太难看了。”
“许多人都别花的,”斯金纳太太说。
“只有小职员那种人才会别花呢,”凯瑟琳说。“你也知道,海伍德会请各种各样的人来参加;再说,我们还在服丧呢。”
“我不知道在主教作完演讲之后,会不会要大家捐款哦,”斯金纳先生说。
“我想不太会吧,”斯金纳太太说。
“我觉得要真是那样,就有点儿损了,”凯瑟琳附和地说。
“保险起见,还是准备一下比较好,”斯金纳先生说。“到时候,我就代表我们一家人来捐。可我不知道捐十个先令够不够啊?还是必须捐一个英镑?”
“我觉得要么不捐,要捐就捐一个英镑,爸,”凯瑟琳说。
“我会见机行事的。我不想比别人捐的少,但也没有理由捐得比别人多。”
凯瑟琳把文件放进写字台的抽屉里,站起身。她看了看手表。
“米莉森特准备好了吗?”斯金纳太太问道。
“还有的是时间。人家请我们四点钟去,我想我们没必要赶在四点半之前到场(按照英国人参加宴会的习惯,客人一般会比请柬上写的时间晚一些到达。)。我吩咐过戴维斯,四点一刻把车开过来。”
往常都是凯瑟琳开车,但像今天这样的大场合,不妨就让花匠戴维斯穿上制服,权当一回司机吧。这样汽车开到门口,派头会大一点。再说,凯瑟琳穿上那件新的套衫,自然也不太愿意自己开车。她看见母亲把手指一根根地往新手套里伸,不禁想起自己也该戴一副手套。她闻了闻自己的手套是不是还留着肥皂味儿。还好,只有一点味儿。她相信没有人会察觉到。
房门终于打开了,米莉森特走了进来。她穿着寡妇的丧服。斯金纳太太对她的这身打扮很看不惯,但她知道在这一年之内,米莉森特必须穿成这样。这套丧服跟她并不相配,这有点儿可惜,因为有的人是挺适合穿这套丧服的。有一次,她自己就试着戴过米莉森特的帽子,再配上那根白带子、黑面纱,觉得自己挺适合那身打扮的。当然,她希望自己亲爱的丈夫艾尔弗雷德比她活得长,但要是他先走的话,那她会永远穿着丧服,不再脱下来的。维多利亚女王就一直没有脱下丧服。可米莉森特的情况不一样,她年轻多了;她只有三十六岁;三十六岁就当了寡妇,实在是太惨了。而且,她也不太有机会再婚。凯瑟琳如今也不太可能出嫁,她已经三十五岁了;米莉森特和哈罗德上次回国的时候,斯金纳太太就建议他们俩把凯瑟琳接过去,跟他们一起住;哈罗德好像挺乐意,但米莉森特坚决反对。斯金纳太太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行。那原本可以给凯瑟琳一个机会。当然,那并不是因为他们想把她打发掉,而是因为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可他们在国内认识的男人都已经结婚了。米莉森特的解释是,那边的气候太恶劣了。这话没错,她本人的脸色就很难看。有谁能想象,当初米莉森特可是比她妹妹更漂亮的呀。随着年龄的增长,凯瑟琳越来越有姿色了(当然也有人说她太瘦了),现在又把头发剪短了,再加上风雨无阻地打高尔夫球,两颊变得红扑扑的,看得斯金纳太太心里十分怜爱。而可怜的米莉森特呢,就没有人那样评论她了;她完全失去了身材;她原本就个头不高,现在又发胖了,简直就像一个矮胖墩儿。她也确实太胖了,斯金纳太太猜想这大概是因为热带气候太热,她没法出去活动吧。她的肤色呈灰黄色,像泥土一般,那一双蓝眼睛原本是她脸上最好看的地方,如今也变得暗淡无光了。
“她的脖子要找人看一下,”斯金纳太太心想。“两边的肉都坠下来了,实在有点儿可怕。”
这件事儿她跟丈夫谈过一两回。斯金纳先生的回答是,米莉森特已经不再年轻了;这话也没错,可也不能听其自然,随她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斯金纳太太决定要跟女儿好好谈谈,但她必须照顾到女儿的悲伤情绪,所以愿意等她一年服丧完了之后再说。米莉森特原本一想到要跟母亲交谈就有点儿紧张,现在凭这个理由可以将此事推迟一年,她也很乐意接受。米莉森特已经完全变了个人。她老是阴沉着脸,她母亲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感到很不自在。斯金纳太太总爱大声唠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是你要跟米莉森特说说话吧(就是随便说说的那种),她老是阴阳怪气的,习惯性地不作回答,你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没有。有时候,斯金纳太太感到忍无可忍,必须提醒自己说,可怜的哈罗德才死了八个月啊,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缓过来,对米莉森特表现得不那么严厉。
寡妇默默地走上前来,窗外的一线阳光照在她阴沉的脸上,但是凯瑟琳却背朝着窗户站在那里。她对姐姐凝神望了片刻。
“米莉森特,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她说。“我今天早晨跟格拉迪丝·海伍德打了一场高尔夫。”
“你赢她了吗?”米莉森特问道。
格拉迪丝是卡农家里唯一还没有结婚的女儿。
“她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米莉森特的目光越过妹妹,落到那个正在花园里浇花的小女孩身上。
“妈,你有没有让安妮把琼带到厨房来喝茶?”她问道。
“说了,等仆人们喝茶的时候再让她喝吧。”
凯瑟琳冷冷地看着姐姐。
“主教回国的时候,在新加坡停了两三天,”她接着说。“他很喜欢旅行。他去过婆罗洲,许多你认识的人他都认识。”
“他一定很乐意见到你,亲爱的,”斯金纳太太说。“他认识可怜的哈罗德吗?”
“认识,他在吉所罗见过他。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他说,听到他的死讯,他感到十分震惊。”
米莉森特坐下来,慢慢地戴上她的黑手套。女儿听到这些话竟然保持沉默,这使斯金纳太太感到有点儿意外。
“哦,米莉森特,”她说。“哈罗德的照片不见了。是你拿走的吗?”
“嗯,我把它收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愿意把它放在外面呢。”
米莉森特又不说话了。这个习惯确实令人生气。
凯瑟琳微微地侧过身子,好正面对着她姐姐。
“米莉森特,你为啥跟我们说哈罗德是得感冒死的?”
寡妇一动不动,她定睛看着凯瑟琳,土灰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但却带着一层阴翳。她没有回答。
“你这是什么意思,凯瑟琳?”斯金纳先生吃惊地问道。
“主教说哈罗德是自杀死的。”
斯金纳太太失声叫了起来,她的丈夫摆摆手,示意让她安静。
“这是真的吗,米莉森特?”
“是真的。”
“那你干吗不告诉我们真相呢?”
米莉森特迟疑了一会儿。她身旁的桌子上有一件文莱的铜器,她的手指在上面慵懒地抚摸着。那也是哈罗德送的礼物。
“我想这样对琼比较好,让她相信她爸是得感冒死的。我不想什么都让她知道。”
“你把我们放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凯瑟琳皱了皱眉头说。“格拉迪丝·海伍德怪我没有把真相告诉她,觉得我不够意思。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她相信,我自己也根本不了解真相。她说她爸也很不高兴。他说,我们两家有这么多年的交情,考虑到他还是你们的证婚人,平时关系又很近,等等这些,他原以为我们会完全信任他。无论怎么样,即使我们不想把真相告诉他,也没有必要对他撒谎呀。”
“这一点,我必须说我同意他的观点,”斯金纳先生带着尖刻的口吻说。
“当然,我对格拉迪丝说,这事不应该怪我们。我们只是把你跟我们说的再转叙给他们而已。”
“但愿这件事儿没把你们那场高尔夫球赛搞砸吧,”米莉森特说。
“你可真是的,亲爱的,我觉得你这话太不成体统啦,”她父亲大声说道。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空着的壁炉,按他习惯的样子,叉开燕尾服,站在壁炉前面。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米莉森特说,“如果我想把这事儿埋在心里,我不明白凭什么我就不可以这么做呢。”
“你对你妈都不愿说,看来你对你妈也没什么感情了,”斯金纳太太说。
米莉森特耸了耸肩。
“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迟早会露馅儿的,”凯瑟琳说。
“凭什么?我相信两个爱嚼舌头的老牧师除了议论我之外,就没有其他事情可谈了。”
“当主教说他去过婆罗洲的时候,海伍德家的人自然就会问他认识不认识你和哈罗德。”
“谈了半天,都没谈到点子上,”斯金纳先生说。“我认为你应该把真相告诉我们,我们就可以决定怎么做是最好的。作为律师,我可以告诉你,从长远来看,你越是想隐瞒真相,就越会把事情搞糟。”
“可怜的哈罗德,”斯金纳太太说,眼泪开始顺着她涂满胭脂的脸颊上流下来。“这太可怕了吧。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好女婿。究竟是什么事情招引他干出这种可怕的事情来的呢?”
“气候。”
“我觉得你最好把所有真相都给我们讲清楚,米莉森特,”她的父亲说道。
“凯瑟琳会告诉你们的。”
凯瑟琳迟疑了一会儿。她要讲的事情确实是挺吓人的。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看来真的很可怕。
“主教说他是割喉咙死的。”
斯金纳太太喘着粗气,她一激动,竟冲到她那遭受不幸的女儿身边。她想把她搂在怀里。
“我可怜的孩子呀,”她哽咽着说。
但米莉森特却把身子往后缩了一下。
“请别来烦我,妈。这种搂来抱去的,我真的受不了。”
“你也真是的,米莉森特,”斯金纳先生皱起眉头说道。
他觉得女儿的举止太不像话了。
斯金纳太太小心地用手帕吸干眼泪,一边叹气,一边轻轻摇着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凯瑟琳不耐烦地摆弄着自己脖子上的长项链。
“我姐夫是怎么死的,这事的详细情况要由我的朋友来告诉我,真是太荒谬了。这让我们大家在别人眼里都变得像傻瓜一样。主教很想见你,米莉森特;他想告诉你,他是多么替你难过。”她停了一下,但米莉森特没有说话。“他说,当时米莉森特带着琼在外面,当她回来的时候,发现可怜的哈罗德躺在床上死了。”
“那一定使人大为震惊,”斯金纳先生说。
斯金纳太太又开始哭了,但是凯瑟琳把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
“妈,别哭了,”她说。“眼睛哭红了,人家会笑话的。”
大家都沉默不语,斯金纳太太擦干眼泪,用了很大功夫,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戴着可怜的哈罗德送给她的白鹭羽毛,这使她感觉十分异样。
“还有件事情我也应该告诉你们,”凯瑟琳说。
米莉森特还是不打紧地看着妹妹,目光是定定的,但带着一点警觉。那种神态,就像是一个人在等着听到一记响声,生怕自己错过似的。
“我不想说什么话来伤害你的感情,亲爱的,”凯瑟琳接着说,“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主教说,哈罗德酗酒。”
“噢,天哪,真可怕呀!”斯金纳太太喊道。“这话听起来多吓人哪!是格拉迪丝·海伍德告诉你的吗?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这纯粹是胡说八道。”
“这就是隐瞒事实真相的结果,”斯金纳先生不耐烦地说道。“这种事情是百试不爽的。你越是想把事情隐藏起来,各种流言蜚语就越会传开去,说得比真相还糟十倍。”
“主教在新加坡的时候,人家跟他说,哈罗德是在喝了酒,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自杀的。我觉得,出于对我们全家人的考虑,米莉森特,你应该站出来否认这种说法。”
“这样去谈论一个已经过世的人,真是太不应该了,”斯金纳太太说。“更何况,等琼长大了,对孩子也不好。”
“但是这种说法有什么依据吗,米莉森特?”她父亲问道。“哈罗德做事一向很有节制呀。”
“这个嘛,”寡妇说。
“他喝酒吗?”
“简直是个酒鬼。”
这个回答是大家没有想到的,而且语气那么尖刻,他们三个人都大为震惊。
“米莉森特,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谈论你死去的丈夫呢?”她的母亲嚷道,那整齐地戴着手套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回家以后,一直有点儿怪里怪气的。我绝不能相信我的女儿会用这种态度去看待她丈夫的去世。”
“先别说这个啦,孩子他妈,”斯金纳先生说。“这个事情我们以后再详谈。”
他走到窗前,朝那充满阳光的小花园里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回屋子当中。他从兜儿里掏出夹鼻眼镜,但是他并不打算把它戴上,而是用手帕擦拭着。米莉森特望着他,眼里明显地含着讥讽的意味。斯金纳先生心里烦恼极了。他干完了一周的工作,在星期一上班之前,原本可以过上一段清静的日子。虽然他跟夫人说过,这个花园宴会是件讨厌的事情,还不如在自己家的花园里静静地吃个午茶更加惬意,但他心里还是一直很想去的。对于在中国传教的活动,他不太感兴趣,不过认识一下那位主教,还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可是谁会料到现在会出这种事情!他对这类事情,是绝不愿意搅和进去的;何况有人跟他说,他的女婿是个酒鬼,还自寻短见,让他毫无心理准备,这实在是太令人不快了。米莉森特若有所思地把自己的白色袖口抚平。那副镇定的样子也惹他生气,可他并没有朝她发火,却对小女儿开了腔:
“你干吗不坐下,凯瑟琳?屋子里有的是椅子。”
凯瑟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一句话也没说。斯金纳先生走到米莉森特面前停下,面对着她。
“当然,我明白你为什么跟我们说哈罗德是得感冒死的。我觉得那是个错误,因为那种事情迟早是会暴露出来的。我不知道主教跟海伍德的家人所说的话,有几分恰巧与事实相符;但是如果你听我的建议,你就应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然后我们再作计议。既然这件事情被卡农·海伍德和格拉迪丝知道了,那么我们不能指望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像我们这种地方,人们都爱说长道短的。不管什么事情,一定要把真相弄得清清楚楚,那样对我们大家都会更有利。”
斯金纳太太和凯瑟琳觉得他说得很在理。她们等着米莉森特作出回应。但是她却以被动的神情听着,脸上的红晕早已消逝,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苍白和土灰色。
“要是我真的把什么都说出来,我想你们会不大乐意听的。”她说。
“你要相信,我们是同情你、理解你的,”凯瑟琳认真地说道。
米莉森特朝她瞥了一眼,紧闭的嘴角上掠过一丝微笑。她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斯金纳太太心里很不自在,感觉米莉森特在看他们的时候,就像是他们三个都是服装店里的人体模特儿。她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跟他们三个人没有一点儿关系。
“其实,我嫁给哈罗德的时候,我并不爱他。”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斯金纳太太差点叫出声来,她丈夫迅速地做一个几乎无人察觉的手势阻止了她,多年来的夫妻生活,使这个动作足以在他们之间传神达意。米莉森特接着说道,声调平稳而缓慢,语气也没有多大变化。
“我那时二十七岁,好像也没有其他人愿意娶我。不错,他当时已经四十四岁,年纪似乎有点儿大,可他有个挺不错的职位,是吧?而我呢,也不大可能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斯金纳太太又想叫出声来,但是她想起自己还要去赴宴呢。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把他的照片拿走了,”她伤心地说。
“妈妈,你可别这么说。”凯瑟琳大声说道。
照片是哈罗德跟米莉森特订婚的时候照的,哈罗德的形象挺不错。斯金纳太太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有修养的男人。他身材魁梧、高大,或许有点儿胖,但举止得体,外表庄重。
他那时候就已经开始谢顶,可是现在的男人,顶都谢得比较早;何况他说过,硬壳帽,就是那种遮阳帽,对头发伤害挺大。他留了两撇小黑胡子,脸晒得黑黑的。他脸上最好看的地方就是他的那双眼睛,棕色的、大大的,跟琼的眼睛一样。他跟人说话也很有趣。凯瑟琳说他爱吹牛,但斯金纳太太却没觉得,男人说话有点儿发号施令,她并不在意;特别是当她发现(那可是不多一会儿的事),他竟被米莉森特迷住了,便开始非常喜欢他起来。他对斯金纳太太一直表现得很殷勤,他跟她谈自己工作的地区,告诉她自己捕杀的大猎物,她也听得很认真,仿佛对此很感兴趣。凯瑟琳说哈罗德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而斯金纳太太却属于对男人的自夸都全盘接受的一辈人。米莉森特很快就看出大势已定,虽然她什么也没跟母亲说,但她母亲心里明白,要是哈罗德向她求婚,她肯定会同意接受他。
跟哈罗德在一起的是一些在婆罗洲住了三十多年的人,他们都认为那个地方不错。谁要说女人在那里不能过上舒服的日子,那是没有根据的;当然,小孩子到了七岁就必须回国,但斯金纳太太觉得现在就操这份心还为时过早。她请哈罗德到家里来吃饭,说喝午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会在家。他的时间似乎安排得挺松,所以当他住在老朋友家里一段时间,就要离开的时候,斯金纳太太跟他说,希望他能到自己家里来住上两个星期。也就是在这次来访快结束的时候,哈罗德跟米莉森特订了婚。他们先举办了隆重的婚礼,然后到威尼斯度蜜月,这才坐船去东方。轮船每到一个港口,米莉森特都要给家里写信。看来她挺幸福。
“吉所罗的人都对我很好,”她说。吉所罗是婆罗洲的重镇。“我们跟驻地长官住在一起,大家轮流请我们吃饭。有那么一两次,我听到有人请哈罗德去喝酒,他拒绝了;他说自己现在结婚了,已经重新做人了。他们都大笑了起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长官夫人格雷太太对我说,大家都很高兴见到哈罗德结婚了。她说,一个单身汉在边防哨所服役是很寂寞的。我们离开吉所罗的时候,格雷太太阴阳怪气地跟我道别,我感觉很是异样。好像她要郑重地把哈罗德交付给我照顾似的。”
他们默默地听她讲述。凯瑟琳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姐姐那副冷漠的脸,而斯金纳先生一直盯着他老婆坐着的那张沙发后面,挂在墙上的曲刃短剑(曲刃短剑(kris),马来人用的匕首,刀锋呈波浪形。)、帕兰刀(帕兰刀(parang),马来人用的带鞘砍刀。)等马来人的土制武器。
“一年半以后,当我重新回到吉所罗时,我才明白他们原先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古怪,”米莉森特发出一种细微的怪声,像是嘲笑之后的回音。“到了那时候,我才明白了以前一直没搞明白的很多事情。哈罗德那次回国,原来就是为了要结婚。可他并不在乎跟谁结婚。妈妈,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是怎么跟他套近乎的吗?其实,我们根本不用花那么大的功夫。”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米莉森特,”斯金纳太太说,语气中颇带一点儿酸楚,因为这样拐弯抹角地指责她用心计,让她着实不很开心。“我还以为他被你迷住了。”
米莉森特耸了耸她那肥胖的肩膀。
“他是个酗酒成性的人。他每天晚上都要抱一瓶威士忌上床,天亮前把它喝光。秘书长跟他说过,如果他再不戒酒就必须辞职。秘书长表示,他会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以先回英国去休假一段时间。他还建议他讨个老婆,那样回来以后就会有人管住他。哈罗德娶我,因为他想要一个管他的人。吉所罗的那些人打赌,看我能让他清醒多长时间。”
“可是他爱你呀,”斯金纳太太抢过话头说。“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谈起你的,而且就在你刚刚谈到的那段期间,你去吉所罗生琼的时候,他给我写了一封多么感人的信来谈你啊。”
米莉森特又望着母亲,土灰色的脸庞上出现了红晕。她的两只手搭在大腿上,开始微微地颤抖。她想起她刚结婚头几个月的情形。官方的汽艇把他们送到入河口,他俩在那间孟加拉式平房里过了一夜,那个小屋,哈罗德戏称之为他们的海滨别墅。第二天,他俩乘一艘普拉胡帆船(普拉胡帆船(prahu),马来亚或印尼的一种帆船,典型的有一个大三角风帆和舷外架,又称双体帆船。)逆流而上。她从读过的小说里猜想,婆罗洲的河流都是漆黑一片、阴森可怕的,可事实上天却那么蓝,还点缀着几朵白云;海榄雌和聂帕榈的绿树枝被流水冲刷后,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河的两岸,茂密的丛林连成一片,遥远的天空映衬出一座高山的崎岖轮廓。清晨的空气清新凉爽。她仿佛踏进一片友善而肥沃的土地,感到无限的自由。他们眺望着河的两岸,猴子们正坐在缠绕的树枝上;有一次,哈罗德指着一段像树桩一样的东西,说那是一条鳄鱼。副长官穿着帆布裤,戴着遮阳帽,站在码头上迎接他们,还有十几个士兵齐刷刷排成一溜向他们致意。他们向她介绍了副长官,他叫辛普森。
“哎呀,长官,”他对哈罗德说,“我很高兴见到你回来。没有你,可真是寂寞透了。”
长官住的那间孟加拉式平房,坐落在一个小山顶上,周围有一个长满各色野花的花园。这是一座破旧的房子,家具也很少,但是房间里却很凉快,而且宽敞。
“我们的村庄(原文是kampong,专指马来亚的小村庄。)就在那儿,”哈罗德指着前方说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听见椰林里响起了一片锣声。这让她心里感觉有点儿奇怪。
虽然她没什么事情可做,但这样的日子过得很轻松。每天早晨,侍从会把茶端到他们面前。哈罗德只穿一件背心和一条纱笼(纱笼(sarong),或译围裙,马来亚的民族服装,色彩鲜艳,男女皆穿。),而她穿着晨衣,他们就这样一直在廊台上散步,享受着清晨的芬芳,直到穿衣服进早餐。然后,哈罗德去他的办公室,她就花一两个小时学习马来语。他回来吃午饭,然后又去办公室,她就睡个午觉。喝完下午茶,他俩振作精神,就出门散步,或打高尔夫;哈罗德已经把孟加拉式平房下边的丛林清除掉,整出来一块平地,建了一个九洞高尔夫球场。晚上六点时分,夜色降临,辛普森先生会过来喝一杯。他们会聊天,直到吃夜宵的时候。有时,哈罗德和辛普森先生也会一起下棋。温暖的夜晚是迷人的。萤火虫把廊台两边的灌木丛变成了闪动着冷光的点点信号灯,开花的树林里传来阵阵甜美的香气。晚饭之后,他们阅读六周前从伦敦寄出的报纸,然后上床睡觉。米莉森特非常享受这种女人的婚后生活,她有自己的房子,对那些土著仆人也很满意;他们穿着色彩鲜艳的纱笼,光着脚在孟加拉式平房里走动,没有响声,态度也很友好。这种生活使她快活,感到作为一个驻地长官的夫人挺受人尊重。哈罗德会说流利的马来语,他那种颐指气使的神气、那种尊严,都让她感觉很好。她有时会到法院去,甚至还旁听他审理案件。他要处理的事务很多,但他却处理得十分干练,她不禁对他生出一番敬意。辛普森先生告诉她,哈罗德对当地土著人的了解,在整个婆罗洲是数一数二的。他坚定、机智、幽默,这些特点综合起来,用以对付那些怯弱、好斗、多疑的土著是必不可少的。米莉森特开始对自己的丈夫怀有某种程度的钦佩。
他们结婚快满一年的时候,两个英国的自然学家在往内地去的途中,跟他们住过几天。他们拿出总督的一封介绍信,信中措词诚恳,所以哈罗德表示要盛情款待他们。他们的来访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可喜的变化。米莉森特邀请辛普森先生共进晚餐(他住在“屯堡”,所以只有在星期天晚上才能跟他们吃饭),饭后男人们坐下来打桥牌。过了一会儿,米莉森特就去睡觉了,可是他们吵闹个不停,弄得她好久也没能睡着。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哈罗德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把她吵醒了。她没有作声。哈罗德决定先洗个澡再上床;浴室就在他们卧室底下,他顺着台阶往下走。突然听见外面扑通一声,他摔了一跤,于是他破口大骂。接着,他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她听见他用一桶桶的凉水往自己身上泼,过了一会儿,他拖着脚步(这次是小心翼翼的)爬上台阶,悄悄地上了床。米莉森特假装睡着了,她恶心透了。哈罗德喝醉了。她决定明早跟他谈谈。那两位自然学家究竟会怎么看他呢?可到了第二天早晨,哈罗德表现得仪表堂堂,她一下子吃不准该不该再提起那事儿了。到了八点钟,哈罗德和她,还有那两位客人,坐下来吃早饭。哈罗德环顾四周。
“麦片粥,”他说。“米莉森特,你为什么不在客人们吃早点的时候,弄点伍斯特(伍斯特(Worcester),英格兰中西部城市。)风味的辣酱油呢?我想他们此刻最想吃的就是这个东西了。我呢,只想来一点威士忌加苏打水。”
两位自然学家笑了,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的丈夫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其中一位说道。
“有贵客光临,如果第一个晚上我就没让两位吃饱喝足了再去睡觉,那是我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哈罗德用他那种周到而体面的方式说道。
米莉森特脸上露出一丝讪笑,想到昨晚这两位客人也跟她丈夫一样喝得烂醉,心里略微感到有些宽慰。第二天晚上,她一直陪在他们身边,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点上,大家就散了。她很高兴,两位客人终于上路了。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过了几个月,哈罗德去视察他所管辖的某个地区,结果染上了很重的疟疾回来。这种病,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可此前她听人说起过好几回,所以哈罗德病愈之后身体虚弱,她也没感觉有什么奇怪。她感觉奇怪的是,他的举止有点儿反常。他下班回来,总是呆滞地凝视着她;有时他站在廊台上,对英国的政治局势发表长篇大论,身体微微摇晃,但是还能保持仪态;但说着说着,就前言不搭后语起来,于是他就看着她,带着一副跟他惯有的体面不太相称的狡黠神情说道:
“真是把人害苦了,这该死的疟疾。唉,小妞,你不懂,要想建造一个帝国,会把一个男人压死的。”
她感觉到,辛普森先生开始显得担忧起来,有一两次他俩单独在一块儿,他好像要跟她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出于腼腆又缩了回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使她心神不定,终于有一天晚上,哈罗德不知为什么在办公室里呆得比平时更久,于是她就对辛普森进行了盘问。
“辛普森先生,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她蓦地问道。
他脸刷地红了,有点儿迟疑。
“没有啊。您怎么会想到我有话要跟您说的呢?”
辛普森先生是个瘦瘦的、高挑的年轻小伙儿,二十四岁,一头漂亮的鬈发,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终于把它梳得平整。他的手腕被蚊子咬得红一块紫一块,还留着几处疤痕。米莉森特淡定地望着他。
“如果这事跟哈罗德有关,你不觉得跟我说白了更好吗?”
这时,他满脸通红,坐在藤椅上,扭过来扭过去,怎么都不舒服。米莉森特坚决要他说出来。
“我担心您会觉得我是个死不要脸的,”他终于开口说。“背地里说自己上司的坏话,我这人真是太烂了。疟疾真是个烂透了的病,谁要是得了一回,就会感到彻底完蛋的。”
他又迟疑了一下。嘴角耷拉着,就像要哭出来似的。在米莉森特的眼里,他就像个孩子。
“我会像坟墓一样保守这个秘密,”她说,面带微笑,努力隐藏着内心的不安。“告诉我吧。”
“我觉得很遗憾,您丈夫在办公室里放着一瓶威士忌。这样他就可以比平时多喝上几口。”
辛普森先生激动得声音都哑了。米莉森特突然感到浑身冰凉,瑟瑟发抖。她竭力保持镇定,因为她知道不能吓着那个孩子,否则就无法让他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他不愿再说什么了。她求他,哄他,告诉他有责任说出来,但最后还是自己哭了起来。这时,辛普森跟她说,哈罗德近两个星期一直在酗酒,土著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说他很快就会恢复结婚前的那些坏习惯。从前他就有酗酒的坏习惯;至于当时具体酗酒到什么程度,不管米莉森特怎样盘问,辛普森先生就是咬紧牙关,不肯透露。
“你觉得他这会儿就在喝酒吗?”她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
米莉森特突然感到怒火中烧,既羞耻又愤恨。那个“屯堡”,其实也是法院的所在地,之所以那么叫它,是因为那里屯放着枪支弹药。“屯堡”位于驻地长官哈罗德的孟加拉式平房对面,本身带一个花园。太阳快下山了,米莉森特不需要戴上帽子。她站起身,径直朝对面走去。她穿过哈罗德审理案件的大厅,看见他坐在大厅后面的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瓶威士忌。他一边抽烟,一边跟三四个马来人说话;那些马来人站在他的面前听他说话,脸上是谄媚又含有藐视的表情。哈罗德满面通红。
那几个土著人一下子没影儿了。
“我过来看看你在干什么,”她说。
他装出惯常的那副刻意的礼貌态度招呼她,但是却显得跌跌撞撞。他觉察到自己站不稳,于是装出一副刻意的仪表堂堂的派头。
“请坐,亲爱的,请坐。公务紧急,耽误了一会儿。”
她愤怒地瞪着他。
“你喝醉了,”她说。
他直愣愣地望着她,两只眼珠子略微鼓出,肥大的脸盘上露出一副倨傲的神情。
“我听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他说。
她原本打算用一连串激愤的言词,劝他改邪归正,但现在却忍不住大哭起来。她一屁股坐进椅子,两手捂着脸。哈罗德看了她一会儿,泪水也从脸颊上流下来;他朝她走去,张开双臂,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抽泣着,把她搂在怀里。
“原谅我,原谅我,”他说。“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永远不再发生。这都是该死的疟疾害的。”
“这事太丢脸了,”她呜咽着说。
他像个孩子般地哭着。这个仪表堂堂的大男人竟做出这样的自我谴责,实在令人感动。过了一会儿,米莉森特抬起头来。他的两眼带着恳求和悔恨的神情,搜寻着她的目光。
“你能向我保证,永远不再酗酒了吗?”
“我保证,我保证。我恨透了那个东西。”
就在这时,她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他真是喜出望外。
“我只想要那一件东西。它会让我做个真正的人。”
他们两人回到孟加拉式平房。哈罗德洗了个澡,然后小睡了一会儿。晚饭之后,他们谈了很长时间,谈得很平静。他承认自己在跟她结婚之前,有时喝酒喝得过量;生活在驻地分署,是很容易染上坏习惯的。米莉森特提出的各种要求,他都照单全收。
分娩前的几个月,米莉森特必须到吉所罗去,在那段时间里,哈罗德一直是个尽心的丈夫,温柔、体贴、豪迈、热情;他无可挑剔。一艘小汽艇来接她,她要离开他六个星期,他向她忠实地保证,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滴酒不沾。他把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从不食言,”他带着惯有的那种仪态说。“即使不作保证,你能想象我会在你经受痛苦的时候,做出给你增添麻烦的事情吗?”
琼出生了。米莉森特暂时住在驻地长官的家里,他的夫人格雷太太是个中年妇女,性情温良,对她十分友善。两个女人长时间单独相处,除了聊天,别无他事。时间久了,米莉森特对她丈夫过去酗酒的事情,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最难让她接受的一个事实是,哈罗德被警告过,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公职,就必须带一个老婆回来。这一点在她心里激起一股隐隐的怨恨之情。当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原来是个积习难改的酒鬼,她隐约感到有些不安。最让她害怕的是,在她不在家的那段时间,他可能会经不起那种嗜好的诱惑。她带着婴儿和一个保姆启程回家。她在河湾口过了一晚,并找了一个划独木舟的信差去通报她要回家了。当小汽艇快要靠岸时,她的眼神急切地扫过码头。哈罗德和辛普森先生站在那儿。那些士兵齐刷刷排成一溜,也在那儿迎候。哈罗德的身子略微有点儿晃悠,就像在颠簸的船上站不太稳一样,她的心突然一沉,她知道他喝醉了。
这次回国并不十分愉快。她几乎忘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都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听她讲述。这时,她抖擞精神,才重新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她所讲述的一切似乎都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我知道自己恨他,”她说。“我本该杀了他。”
“噢,米莉森特,可别那么说,”她母亲叫道。“别忘了,他已经去世了,那个可怜的人。”
米莉森特朝母亲望了一眼,她的表情木然,一时间又笼上了一层阴翳。斯金纳先生不安地挪了一下身子。
“继续说,”凯瑟琳说。
“他知道我对他的过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反而变得无所顾忌了。三个月之后,他又有一次震颤性谵妄症(震颤性谵妄症(deliriumtremens,英文缩写D.T.),因过量摄入酒精引起的意识障碍,伴有幻觉、呓语、震颤等症状。)发作。”
“你干吗不离开他?”
“那有什么好处呢?要不了两个星期,他就会被开除公职。那样的话,谁来养活我和琼呢?我必须待在那儿。在他清醒的时候,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可是他喜欢我;我当初嫁给他也不是因为我爱他,不过是我想要出嫁而已。我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喝酒;我设法让格雷先生禁止威士忌从吉所罗运过来,可是他从中国人那儿弄到了。我就像猫盯老鼠一样地盯着他。他太狡猾了,我对付不了他。没过多久,他又有一次谵妄症发作。他在工作中失职了。我担心有人会向他的上司投诉。我们那儿离吉所罗有两天的路程,这种阻隔对我们是一种保护,但我还是觉得有人传话上去了,因为格雷先生私底下给我写了一封信,要我特别提防。我把信交给哈罗德看了。他愤怒得大吼大叫起来,但我看得出来,他害怕了,有两三个月,他始终是清醒的。接着,他又我行我素起来。在我们休假回国之前,一直都是那样。”
“在我们回国之前,我求他、恳求他千万要克制。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知道我竟然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他在英国休假期间,表现还不错。在我们回去之前,我又警告过他。这几年他对琼非常疼爱,为她骄傲,琼也跟他很亲。她一直都喜欢她爸爸,甚至超过喜欢我。我问哈罗德,等孩子长大以后,是否愿意让她知道爸爸是个酒鬼。这个念头使他大惊失色;我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个制伏他的绝招。我跟他说,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如果他让琼看见自己的爸爸喝醉了,我就立即把她带走,离开她的爸爸。你们知道吗,我说完这句话,他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当天晚上,我跪倒在地上感谢上苍,因为我终于找到一个拯救我丈夫的方法了。”
“他告诉我,如果我支持他,他愿意再次戒酒。我们下定决心,共同克服它。这一回,他真的很努力。当他觉得忍不住要喝一口的时候,他就来找我。你们知道,他总是有点儿盛气凌人的样子。可在我面前,他是那么谦卑,就像是个孩子,他依赖我。或许他在跟我结婚的时候并不爱我,可这时候他爱我,爱我和琼。我恨过他,因为那件丢脸的事儿,因为他喝醉了还要装得仪表堂堂、派头十足,实在令人厌恶;但是这会儿,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不是爱情,而是古怪的、羞涩的温情。他不只是我的丈夫,他像是一个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替他担心的孩子。他为我感到自豪,而我呢,你们知道,也感到自豪。他口若悬河,我也不再反感,只是觉得他那种威武的仪态实在很可笑,也很迷人。最后我们取得了胜利。整整两年,他滴酒未沾。他彻底戒掉了那种嗜好。他甚至可以拿这件事情开玩笑。”
“辛普森先生当时已经调离了,我们那儿又来了一个年轻人,名叫弗朗西斯的。”
“‘你要知道,我可是一个改造好的酒鬼哦,弗朗西斯,’哈罗德有一次跟他说道。‘要不是我老婆呀,我早就丢掉饭碗了。我娶的是全世界最棒的老婆啊,弗朗西斯。’”
“听到他说这些话,别提我心里有多美了。从前我经历的一切,现在我都觉得很值。我太高兴了。”
她沉默了。她回想起那条宽阔的、泛黄而混浊的河流,就在那条河的岸边,她生活了那么久。几只白鹭在颤抖的夕阳下闪着光,它们成群地朝着河的下游飞去,飞得很低、很快,然后四下散开。它们就像一串洁白的音符,激起一片涟漪,像春天般甜美、清纯,它们是一段神灵般的琶音,在无形的竖琴上,被一只无形的手弹奏出来。白鹭拍打着双翅,顺着葱绿的两岸飞翔,融化到苍茫的暮色里,好比一个幸福的人脑子里洋溢的快乐的思绪。
“不久,琼得病了。整整三个星期,我们一直提心吊胆的。没有比在吉所罗更近的医生了,我们只好将就着请当地的一名药剂师来治病。孩子病好之后,我就把她带到河口,想让她呼吸一下新鲜的海洋空气。我们在那儿住了一个星期。除了上次我离开家去生琼以外,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哈罗德。河口那儿有个小渔村,房子都搭建在木桩上,渔村离我们不远,但我们还是感觉很冷清。我非常想念哈罗德,甚至充满了柔情,突然间我感觉到我爱他了。所以当普拉胡帆船来接我们回去时,我兴奋极了,因为我要去告诉他。我觉得这件事情对他具有重大的意义。我简直没法形容我当时有多么高兴。我们正朝上游划去,船夫告诉我,弗朗西斯要到内地去抓一个谋杀丈夫的女人。已经走了两三天了。”
“哈罗德竟然没到码头上来接我,这让我感到意外;对待这类事情,他一向是很守礼节的;他经常说,夫妻间应该相敬如宾;我想不出会有什么事情让他抽不出身来。我沿着小山坡往上走,那上面就是那间孟加拉式平房。保姆领着琼跟在我后面。小屋里安静得有点儿奇怪。好像一个仆人都不在,我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我猜想也许哈罗德没料到我会这么快回来,所以出去了。我走上台阶。琼说她口渴,保姆领她到下房去给她弄点喝的。哈罗德不在起居室。我喊他,但是没人回应。我感到失望,因为我真的希望他在家。我走进卧室。哈罗德根本就没有出门:他正躺在床上睡觉。我实在觉得很好玩,因为他一向自称从来不睡午觉的。他说我们白种人没有必要养成那种习惯。我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我想跟他开个玩笑。我掀开蚊帐。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只穿了一条纱笼,身边是一个威士忌的空瓶子。他喝醉了。”
“老毛病又犯了。我多年来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我的梦想破灭了。一切都没有指望了。我感到怒火中烧。”
米莉森特的脸上又泛起一片带着阴翳的红晕,双手紧紧抓着她坐的那把椅子的扶手。
“我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他。‘你这个畜生,’我叫道,‘你这个畜生!’我气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只是不停地摇晃着他。你们不知道他的样子多叫人恶心,肥头大耳的,光着上半身;他有好几天没剃胡子了,脸蛋又肿又紫。他喘着粗气。我对他是大喊大叫,可他根本不理会。我想把他从床上拖下来,可是他太重了。他像根木头一样躺着不动。‘睁开眼睛,’我尖叫道。我又抓着他使劲摇晃。我恨他。我比以前更加恨他,因为有一个星期,我曾经用我的整个身心去爱他。他对不起我。他太对不起我了。我要告诉他,他是个多么肮脏的畜生。可是我没办法让他知道。‘睁开你的眼睛,’我叫道。我决定要让他睁开眼睛来看我。”
寡妇舔着自己干涸的嘴唇。她的呼吸好像有点儿急促。她说不出话了。
“要我说吧,就他当时的状况,还不如就让他睡着好了,”凯瑟琳说。
“床边的墙上挂着一把帕兰刀。你们知道,哈罗德就喜欢那些古董。”
“什么叫‘帕兰刀’?”斯金纳太太问道。
“别犯傻了,孩子他妈,”她丈夫不耐烦地说。“你身后的墙上就挂着一把呢。”
他指了指那把马来短刀,不知什么缘故,他的目光一直就下意识地没有离开过那个东西。斯金纳太太倏地蜷缩到沙发的一角,做出一个受到惊吓的手势,似乎有人跟她说她身旁盘着一条蛇。
“突然,一股鲜血从哈罗德的喉咙里喷涌而出。喉咙上割了一道大红口子。”
“米莉森特,”凯瑟琳叫唤了一声,嗖地站起身来,几乎是扑向她的姐姐。“凭上帝起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斯金纳太太惊吓得站了起来,两眼瞪着她,嘴巴张得很大。
“那把帕兰刀已经不在墙上了。它在床上。这时,哈罗德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长得跟琼一模一样。”
“可我不太明白,”斯金纳先生说。“如果他当时处于你所描述的状态,怎么可能自杀呢?”
凯瑟琳抓着姐姐的肩膀,愤怒地摇晃着。
“米莉森特,看在上帝的分上,请解释清楚。”
米莉森特从妹妹的手中挣脱出来。
“帕兰刀挂在墙上,我说过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到处都是血,哈罗德睁开了眼睛。他几乎当场就死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喘了口气。”
这时,斯金纳先生才缓过来,张口说话。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那是谋杀!”
米莉森特脸涨得通红,用轻蔑而仇恨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使他倒退了半步。斯金纳太太叫道:
“米莉森特,那不是你干的吧?”
这时,米莉森特做了一件举动,让他们感到自己血管里的血都凝成了冰。她格格地笑了起来。
“难道还会是别人干的吗,”她说。
“我的天!”斯金纳先生嘟囔道。
凯瑟琳僵直地站在那儿,两手捂着胸口,像是经受不住心脏的跳动。
“后来怎么了?”她问。
“我尖叫起来。我跑到窗前,推开窗户。我叫保姆过来。她带着琼从院子那边过来。‘琼别过来,’我喊道。‘别让琼过来。’她找来了厨师,让他照顾孩子。我催她快点。她上来了,我就把哈罗德指给她看。‘老爷自杀啦!’我大叫道。她尖叫一声,就跑出了房门。”
“谁也不敢靠近。大家都吓得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我写信给弗朗西斯先生,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他马上回来。”
“你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话怎么说?”
“我说,我从河口回来,发现哈罗德的喉咙被割断了。你们知道,在热带地区,人死了就要尽快埋掉。我弄了一口中国棺材,士兵们就在‘屯堡’后面挖了一个墓。等弗朗西斯先生回来时,哈罗德已经下葬快两天了。弗朗西斯还是个孩子。我可以随便应付他。我告诉他,我发现哈罗德手里握着那把帕兰刀,毫无疑问,他是在谵妄症发作时自杀的。我把空酒瓶拿给他看。仆人们也说,自从我离家到海边去以后,他一直喝酒喝得很厉害。我在吉所罗也是那样说的。大家都挺同情我,政府还给了我一笔抚恤金。”
有好一会儿,大家都沉默不语。最后,斯金纳先生终于缓过神来。
“我是专业从事法律工作的。我是一个律师。我承担某些职责。我们这项工作一直是最受人尊敬的。你让我处在一个难堪的境地。”
他苦苦地思索着,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搜寻那些跟他玩着躲猫猫的词语。米莉森特蔑视地望了他一眼。
“你想怎么样?”
“那是谋杀,确凿无疑;你认为我能保持沉默吗?”
“别瞎扯啦,爸,”凯瑟琳厉声说道。“不准你告发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让我处在一个难堪的境地,”他重复说了一遍。
米莉森特又耸了耸肩。
“当初可是你们要我说出来的。这件事情我独自忍受了那么久。现在该轮到你们也来忍受了。”
这时,女仆推开了房门。
“老爷,戴维斯已经把车停在下面了,”她说。
凯瑟琳装作镇定的样子说了几句,女仆就退了出去。
“我们该走了,”米莉森特说。
“我现在不可能去赴宴,”斯金纳太太惊惶地大声说道。“我的心绪太乱了。我们怎么去面对海伍德一家人呢?更何况,主教还想认识你。”
米莉森特做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她眼睛里依然带着讥诮的神情。
“我们必须得去,妈,”凯瑟琳说。“要是连我们都不去,那岂不是很奇怪。”她忿忿不平地转向米莉森特。“哎呀,我觉得我们大家都被这件事情搞得乱七八糟的!”
斯金纳太太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的丈夫。他走过去,伸手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
“恐怕我们还是得去啊,孩子他妈,”他说。
“可我还戴着一顶帽子,上面装饰着哈罗德亲手送给我的白鹭羽毛呢,”她呜咽着说。
他搀着她走出房间,凯瑟琳紧随在后,米莉森特跟在他们一两步后面的位置。
“这事儿啊,慢慢地你们就会习惯的,”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一开始,我心里也一直放不下,可现在会有两三天都想不到它。看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们没有答理她。他们穿过门厅,走出前门。三位女士坐在汽车的后座,斯金纳先生坐在司机的旁边。车上没有自动起动器;这是一辆旧车。戴维斯走到车前,用手摇动曲柄发动引擎。斯金纳先生转过身,忿忿地朝米莉森特瞪了一眼。
“你不该让我知道那些事情,”他说。“我觉得你很自私。”
戴维斯回到驾驶座上,于是他们坐车前往卡农家的花园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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