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属不属于犯法
2,袭警是否触犯了刑法严重吗
民警在执行公务时 则是 妨碍公务罪 例外 则是 故意伤害罪 重则触犯刑法 轻则属民事中的侵权行为
3,宋史沈起传翻译速求
4,字谜的谜面和谜底
5,最新章节第六百二十七章 打错美女
东海,旭日初升,红日跃出海面,很快喷薄出无尽的金色光彩,将整片大海都渲染的多了几许灿烂与神圣。 一艘绿竹舟划破波光粼粼的海面,跃上高空,冲向陆地。 不过,没有人能够看到它。 这是一艘上古法舟,曾被古代大能代步之用,在上古年间横渡过无垠星海。 现在它落入楚风的手中,这是从尉迟空手中斩获的战利品,也是那一战的的最大收获。 其实,楚风自己也损失不小,不说重伤,在那一役中他损失的圣子甲胄等足有数十套,只因等阶上的差距过大。 楚风摸索一段时间后,对翠绿的竹舟渐渐了解,露出喜色,这还真是稀有的宝贝。 现在,他破空而行,沿途也看到不少进化者,有本土的也有域外的,但是都将他忽略了,法舟可隐在虚空中。 嗖! 经过他以精神力驾驭,让宝舟上的一片特殊符号发光,它开始进行空间跃迁,从原地突兀的消失,出现在数千里地之外。 在此过程中,绿油油的竹舟发光,形成一团光幕,将楚风包裹,保护他在空间跃迁的过程中不被分解。 “好宝贝,真是居家旅行必备品啊!”楚风大喜,忍不住发自真心的赞叹,这要是跟轮回刀配合使用,一击后远遁数千里,谁挡的住?! 楚风反复试验,将能量注入绿竹舟上的符文,精神力强弱不同,可以控制进行空间跃迁的距离远近,跟能量值成正比。 同时,他意识到,若是足够强大,藉此竹舟横渡宇宙,撕裂出超级虫洞都不成问题! 不过,以他目前的实力来说,一次跃迁,估计最大程度上也就数万里。 嗖! 当楚风进行校正方位后,估量出此时距离终南山有多远,他与竹舟从原地消失,再次跃迁,嗖的一声出现在陕西境内。 他来这里准备找人先算一笔账。 因为还不算精熟,多少有点误差,最终虽然临近终南山,但却相差了百余里地。 这对楚风来说已经算是惊喜,感觉相当不错了! 从此以后,一念间而已,他就能瞬移,迅速从地球一地降临在另一片地带,当初天地才异变时,他曾接触过飞碟,还曾想藉此一小时打遍东方。 现在看来,这个愿望不仅能实现,而且,时间大幅度缩短。 不过,最终却不是依靠飞碟等黑科技,而是仰仗一个长着清新叶片的绿竹舟,很原始的上古手工制品。 他一阵无语,这是两个不同文明体系的对比! 这次,他没有带冥猫来,而是镇压在不灭山,准备藉那里的禁制等降服猫妖,让它成为黄牛、大老黑等人的强力打手。 现在他只身来了,准备找冥猫的结拜兄弟万剑生算账,上一次扑空了,这次不知道能否找到正主。 万剑生在宇宙年轻一代中排名第十九,实力极其恐怖与强大,跟无劫神体一起都想抓楚风的父母,索取盗引呼吸法。 楚风驾驭绿竹舟,放缓速度,漂浮进道教祖庭——终南山。 这里气势非凡,云缭雾绕,一派仙家气象,能量气非常浓郁,有些山峰上云霞灿烂,晶莹通透,一看就像是神土。 终南山,是陕西境内秦岭的一段,终年郁郁葱葱,地势险阻,道路崎岖。 路上小溪潺潺,飞瀑蒸腾,仙霞艳艳。 这里是地球最重要的几座名山之一,号称天下第一福地。 楚风来了,沿途穿过松涛阵阵的山林,又路过溪涧密集之地,他看到一些异类,比如大鲵进化的妖族,居然成群成片。 不久后,楚风笑了,在这片地带看到一个特别强大的异类进化者,居然是国宝——熊猫。 这家伙太懒了,躺在一片竹林中,正在呼呼大睡,旁边放了一个酒罐,一副很舒坦的样子。 若是平日,楚风非要过去好好观察一下国宝,难得看到一只特别强大的,感觉不比昆仑大妖中的獒王弱。 不过现在他没闲心,还准备去昆仑呢,路过这里不过是为了顺带讨账。 “嗯,他回来了?!”楚风一凛,他在临近终南山主峰那里感觉到了几股很强大的气息,其中两股尤为突出。 主峰上,云蒸霞蔚,金霞滔滔,隐约间有风雷声,同时伴着经文。 不过如今还没有人可以登上去,那里未曾彻底解开封印。 不过在临近主峰的一座山体上,能量浓郁之极,烟霞缭绕,已经如同仙境,那里有一些人都不俗。 尤其是,其中的两人,一高一矮,披着斗篷,哪怕楚风眼底稍微露出一缕金霞都没有看透究竟。 “真是怪了!”楚风惊异,他虽然没有尽展火眼金睛,可是对方的斗篷能挡住其眼底一缕金光,绝非凡品。 这么近的距离,他不好动用全盛的火眼金睛,怕被那些人感应到。 高个子斗篷人哪怕内敛,但是楚风依旧感觉此人非常强大,此外矮个子斗篷人的旁边有一个老者,也实力出众,隐约间感知是超越观想层次的高手! 楚风凛然,现在的地球变得危险了,超越观想境界的进化者不再是有数几个,而是不在少数了。 他打量群山,心中一叹,他消失的这段日子地球异变又突飞猛进了,难怪降临者出现的越来越强大。 他发现几人很随意,自由出入道观中,像回到家一般,而后打坐休息。 “即便不是万剑生,应该也跟他认识,是合作关系吧?看样子对这里很熟。” 楚风猜测,同时他眼热,因为看到终南山的主峰,那里金霞万重,经文声不断传来,一看就有好东西,真要解封的话,他都忍不住要杀上去! 天下第一福地肯定少不了神药,古代最负盛名的呼吸法、妙术等,绝对都在主峰上。 然后,楚风忍不住动手了,驾驭竹舟,悄然潜行过去,一手持金刚琢,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特大号的黄金雷电锤! 他的首要目标就是那个超越观想层次的老者与那个高个子的斗篷人。 不过,那个老人突然离开了,像是有事,匆匆出山。 楚风微笑,这再好不过,主要目标只剩下一个,那就稳妥多了。 嗡! 他祭出一片场域,要困杀高个子斗篷人。 事实上,此人反应异常敏锐,觉险而避,提前躲了过去。不过楚风观察很久了,看到他是一个左撇子,推演到他平日的习惯等,预料到他躲避的方向。 刹那间,金刚琢飞出,楚风注意控制力道,让它爆发无量光芒,能量恐怖,轰向高个子斗篷人。 这么近的距离,向前一个扑击,都能触及到彼此,自然很难失手。 但是,此人身法太诡异,如梦幻空花般,在关键时刻横移躯体,硬是躲避了出去,太了不起了。 楚风心惊,这种手段远超一般强大的进化者,这种神觉让他都惊叹,要知道,他可是隐伏虚空中,突兀下手,有心算无心。 斗篷人都没有看到是什么兵器袭击自己,接着又是一个旋转,如同陀螺般,就要以不可思议的身法旋飞出去,脱离这片漩涡。 轰! 楚风掌心发光,挥动黄金雷电锤,直接猛砸,封死他所有的退路。 一刹那,楚风将一身的修为推向十二成,竭尽所能,如果偷袭都拿不下一个人,那他也太丢人了。 要知道,不久前他连尉迟空都给灭掉了。 轰! 然而,这个人的身份太空灵,如同谪仙转世,飘逸不带烟火气,宛若一个仙子在起舞,擦着黄金大锤而避开,就要脱离这片可怕的能量漩涡地带。 邪门! 楚风吃惊,就是他都凛然了,这种反应、如此的天赋神觉简直不弱于他,应变太及时与恰到好处。 不过,此时楚风手中所持的黄金大锤带着雷霆,爆炸出闪电,这个斗篷人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喀嚓! 电芒击中他的身体,顿时让他身体略微僵硬。 接着,楚风毫不犹豫,手持黄金大锤一个猛砸,砰的一声,轰在她的头上,这是名副其实的五雷轰顶。 五种色彩的雷光爆发,打的此人身体摇动,头上能量光芒激荡。 这个人身上有戴着不可想象的秘宝,最起码那斗蓬就不一般,竟能阻挡住大部分闪电的侵蚀。 不过,他终究是受到影响,身子剧震,愈发僵硬。 砰砰砰! 楚风二话没说,对着他的脑袋又是三锤。 由于是背后袭杀,所以这三锤都敲在他的后脑勺上。 这一刻,斗篷终于破碎了,露出一头光亮的银发,闪闪发光,这让楚风愕然,这居然是一个女子。 早先她被斗篷包裹着全身! 不过,既然已经下手,这个时候不能停下,依旧是冲着她的后脑勺再次来了一下,她如瀑布的银色发光的发丝中,有饰品绚烂之极,爆发符文,帮助阻挡。 但是,楚风的力量太大了,一口气八锤下去,终于震散符文,敲的她身体摇晃,最终翻白眼昏死过去。 在此过程中楚风都没有看她正面的真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都在电光石火间完成,正常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呢,这种偷袭战斗就结束了。 旁边,那个身材矮小的斗篷人尖叫,声音稚嫩,这居然是一个小萝莉,她想逃,而且侧头,想记住楚风的模样。 结果,她看到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人,突兀地从虚空中探出,拎着黄金大锤,追了过来,一锤砸下,就将她给敲晕了。 对付这个小萝莉容易多了。 然后,楚风有点傻眼,他看着这个小萝莉有点眼熟。 她银发晶莹,发出柔和的光辉,小脸绝美,大眼闭着,长长的睫毛颤动,随时要醒来。 这小家伙太漂亮了,美丽的有些过分。 楚风狐疑,最后,突然醒悟,终于知道她是谁了,顿时一阵头大。 这不是原兽平台上那个人气非常高的小萝莉吗?名字叫映晓晓,来自亚仙族! 该族是宇宙最强种族之一,号称自古恒定不变的前十大之一! 她的哥哥是映无敌,实力恐怖,正在跟道子、佛子、元磁圣体等人争霸,她的姐姐是星空下号称第三的绝代佳人,名气大的无以伦比。 “敲错人了,不是万剑生,可她们为何对此这么熟悉?当成自己家一样,这里不是万剑生的地盘吗?” 楚风看了看这个银发小萝莉,又看了看被他最先敲晕在地上的身材高挑的银发女子,到现在还没有看她的正面容颜呢。 他一阵迟疑,这明显是打错人了,而且,小萝莉的身份确定了,那地上的银发女子估计身份不用多想,就能预测出来。 楚风无言,一阵咋舌,他这是将星空下排位第三的绝代丽人给撂倒了?! 然后,他低头看了又看,银发大美女的后脑上肿起一个大包,有些夸张,跟大馒头似的,而且……流血了,这让他很心虚,无缘无故,将亚仙族的公主给砸惨了。 他看了看手中的特大号黄金大锤,刚才可着劲的轮动,前后加起来足足打了十几下啊。 “这个,砸也砸了,晕也晕了,反正已经下手了,不如……顺便洗劫干净吧!”楚风心虚地自语,决定破罐子破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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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0部令人惊艳的电影导演处女作
旁友们,周末来啦!!!
既然是周末,那君君必须要放大招的
今天的主题是各国导演们独立执导的电影处女作,都是非常优秀的片子哦!
准备好了吗?一口气20部电影,绝对让你大饱眼福~
影单海报下加了二维码,可直接长按识别观看。
1
天堂电影院(9.1)
——星光伴我心
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
其他代表作:《海上钢琴师》《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多多和艾佛特成为了忘年之交,艾弗达双目失明后,多多接替他成了小镇的电影放映师。
30年后艾佛特去世,此时的多多已经是功成名就的导演,他回乡看到残破的天堂电影院,追忆往昔唏嘘不已。
多多意外地遇见了初恋女友艾莲娜,往日种种真相大白,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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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血迷宫(7.8)
——黑暗中永生
导演:科恩兄弟
其他代表作:《冰血暴》《老无所依》《醉乡民谣》
酒吧伙计雷伊跟老板玛迪的妻子艾比在酒店偷情。玛迪得知后企图绑走妻子,却在厮打中受伤。
玛迪决定让维斯做掉二人。维斯给玛迪看了两人被杀的照片,却趁其不备将其击毙。
雷伊误以为艾比杀了玛迪,因此毁尸灭迹。而二人不知道的是,死亡的威胁正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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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红高粱(8.2)
——野性的赞歌
导演:张艺谋
其他代表作:《活着》《英雄》《大红灯笼高高挂》
影片改编自莫言同名中篇小说,以童稚观点回忆了“我爷爷余占鳌”和“我奶奶”的故事。
“我奶奶”出嫁路上与轿夫余占鳌生出感情,于高粱地里野合,怀上他的的骨肉嫁给了李大头。
李大头死后,不久余占鳌正式成为 “我爷爷”。抗战期间,“我爷爷”和“我奶奶”在“我爹”九岁时连手谱写了一曲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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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与狼共舞(8.9)
——最美的共舞
导演:凯文·科斯特纳
其他代表作:《邮差》 《天地无限》
邓巴中尉选择了遥远偏僻的西部哨所塞克威克为驻地,这里住着大量的印第安苏族人。
一开始苏族人对他的到来有着抗拒,当邓巴救了一个少女后,他得到了一个印第安名字:与狼共舞。
一次对抗外族入侵的战争中,邓巴更是被封为了苏族人的民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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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推手(8.4)
——中国式亲情
导演:李安
其他代表作:《卧虎藏龙》《断背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老朱被儿子晓生从北京接到美国后,不但没享清福,反因与作家儿媳马莎添出许多新愁。
在明白儿子已基本被马莎降服后,倔强的老朱一片灰心,愤然离家出走。
最终儿子媳妇通过媒体找到了老朱,但此时的老朱已明白,处境凄凉总好过晚节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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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落水狗(6.4)
——霸道横行水库狗
导演:昆汀·塔伦蒂诺
其他代表作:《无耻混蛋》《被解救的姜戈》
黑帮老大乔和儿子“好家伙”艾迪召集了六名强盗,准备到珠宝店抢劫一批天然钻石。
为了保持机密,乔以颜色作为代号分别给六人起名。抢劫时六人中了警察的埋伏,蓝先生和棕先生当场死亡。
六人中必定有人向警察告密。本就互不了解的几个人开始互相猜忌,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预设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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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阳光灿烂的日子(8.8)
——献给旧时光
导演:姜文
其他代表作:《鬼子来了》《太阳照常升起》《让子弹飞》
以军队大院男孩为突出代表的少年靠起哄、打架、闹事、拍婆子等方式挥霍过量的荷尔蒙。
马小军就是这样的少年,他将偶然瞥见过一眼的米兰当作梦中情人。
然而米兰中意的人是成熟稳重的刘忆苦,自此,马小军迎来五味混杂的青春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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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两杆大烟枪(9.1)
——够姜四小强
导演:盖·里奇
其他代表作:《偷拐抢骗》《大侦探福尔摩斯》
艾迪落入圈套欠下50万的赌债。艾迪和朋友们算计到一群毒贩身上,并为打劫购买了两杆老式烟枪。
而这群毒贩在同一天实施了打劫。他们把毒品供应商的钱款拿到手后,艾迪等人幸运地坐享其成。
看似简单的抢劫案背后更有厉害的角色参与其中。艾迪他们手里的两杆破烟枪也隐藏着不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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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追随(8.9)
——致命追踪
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
其他代表作:《敦刻尔克》《盗梦空间》《致命魔术》
比尔借跟踪陌生人打发时间。他盯上了一个叫克布的人,尾随到餐厅之后,却被对方识破。
两人潜入了陌生人家中,但比尔发现克布不取财物,而是寻找主人蓄意掩盖的隐私。
后来,比尔认识了黑社会大佬的女人,不可遏制的激情让比尔失去了理智,从而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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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美国丽人(8.4)
——红蔷薇
导演:萨姆·门德斯
其他代表作:《革命之路》《毁灭之路》《李尔王》
莱斯特的工作成绩平平,妻子却是个女强人。女儿珍妮性格叛逆,被邻居偷拍裸照还满不在乎。
莱斯特在人群中看到了女儿的好友——青春活力的安吉拉,死气沉沉的心境有了燃烧的感觉。
而此时,妻子也和另外一个富商有了私情。当他得到了心目中的年轻女神,枪声也随之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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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爱情是狗娘(8.2)
——狗男女的爱
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
其他代表作:《荒野猎人》《通天塔》《21克》
奥克塔瓦和嫂子苏珊娜约定私奔,结果当天哥哥带着妻儿和他的钱跑路了。气急败坏的他词伤了人,开车逃亡发生车祸。
和他撞车的是名模瓦雷里亚,车祸使她的职业生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生活陷入困境。
车祸现场,曾抛妻弃女的玛汀仍然心怀平凡父亲的梦想,机缘巧合之下和女儿有了见面的机会,他却无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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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跳出我天地(8.8)
——芭蕾之梦
导演:史蒂芬·戴德利
其他代表作:《时时刻刻》《朗读者》《特别响非常近》
比利本来每周都去一回拳击班,然而因为一个小意外,比利发现了潜意识中对芭蕾的热爱。
老师威尔金森无意中发现了比利极具芭蕾天赋。二人一拍即合,她开始把全部心思放在培养小比利上。
可是比利的家庭全然不理解,在家庭的反对下,他陷入了痛苦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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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窃听风暴(9.1)
——别样人生
导演: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
其他代表作:《致命伴旅》
特工魏斯曼奉命监听剧作家德莱曼及其女友演员克里斯蒂娜的生活。
监听过程中,魏斯曼渐渐对这家人的生活产生了兴趣,开始暗中帮助他们。
特工头目逮捕了克里斯蒂娜,希望能够从她口中得出德莱曼的秘密。而审问她的正是魏斯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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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碟中谍3(7.3)
——不可能的任务
导演:J·J·艾布拉姆斯
其他代表作:《星际迷航》《星球大战7:原力觉醒》
伊森曾是特殊部门的秘密特工,认识了茱莉亚后他决定金盆洗手,卸甲归田。
好景不长,伊森接到了徒弟林德赛被掳走的消息。为了解救林德赛,伊森重操旧业。
让伊森没有想到的是,戴维恩的真正目标并不是林德赛,而是茱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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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和莎莫的500天(8.0)
——心跳500天
导演:马克·韦布
其他代表作:《超凡蜘蛛侠》《永无止境》《天才少女》
汤姆沉溺于英伦哀歌,他供职于一家贺卡公司,任务是撰写富有创意的祝辞。
他和老板的新助理莎莫在一次酒吧K歌后成了非典型的恋人。然而500天后莎莫提出了分手。
深陷情网的汤姆,经受不住失恋的打击,郁郁寡欢,周围的伙伴们希望帮他走出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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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裂缝(7.9)
——迷恋对象
导演:乔丹·斯科特
其他代表作:《被遗忘的孩子》
英国某女校极其严格,女孩们被要求墨守成规,游泳队教师G小姐却个性张扬,思想开放。
贵族小姐费雅玛转学至此,她高雅尊贵的气质和亲切友善的性格令女孩们甚为倾倒。
甚至G小姐也喜欢上这个出身豪门却有着独立思想的女孩。然而费雅玛的处事态度渐渐令她感到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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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国王的演讲(8.3)
——王者之声
导演:汤姆·霍珀
其他代表作:《悲惨世界》《丹麦女孩》
艾伯特有口吃,无法在公众面前发表演讲,妻子伊丽莎白到处寻访名医,但是总不奏效。
她听说语言治疗师莱纳尔罗格有办法。公爵开始配合治疗,慢慢克服着心理的障碍。
艾伯特临危受命成为了乔治六世,他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如何在二战前发表鼓舞人心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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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怪兽(6.0)
——异兽围城
导演:加里斯·爱德华斯
其他代表作:《哥斯拉》《星球大战外传:侠盗一号》
美国太空总署派出的飞船在墨西哥坠毁。此后墨西哥许多地区受到外星神秘生物的感染,无数百姓丧生。
安德烈接受某富翁的请求,前往感染区寻找其女儿。二人汇合后踏上开往美国的列车,列车却在中途折返。
他们被迫寻找其他归国的途径,万般无奈,二人只得步行穿越危险重重的感染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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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血与蜜之地(6.6)
——爱在血泪交织时
导演:安吉丽娜·朱莉
其他代表作:《坚不可摧》《海岸情深》
一个塞族男子和一个波斯尼亚穆斯林女子相爱了。
但很快,南斯拉夫在1991年到1992年分裂成了几个部分,波黑战争爆发。
两人成了新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的生活完全被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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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少林足球(8.0)
——足球小子
导演:周星驰
其他代表作:《功夫》《长江七号》《美人鱼》
因一场被师兄强雄设计陷害的比赛而断了右脚自此名誉扫地的明锋偶然认识了有惊人脚力的星。
星找来曾一同在少林寺习武的一帮师兄弟,众人经过历练终结成名副其实的“少林队”。
“少林队”在足球大赛上杀进决赛,不想卫冕之战对手竟是强雄所带领的“魔鬼队”,强雄再耍阴招令“少林队”节节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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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等我一年半
等我一年半
松本清张
一
首先,从事件的本身讲起。
被告名叫须村里子,二十九岁,罪名是杀害亲夫。
里子在第二次大战时期毕业于某女子专科学校,走出校门后,就当上了一家公司的职员。在战争期间,因为男子被征兵,各公司都缺少人手,所以大量招聘女青年来顶替。
战争结束后,从军的男人们陆续归来,作为替身的女职员就渐渐用不着了。两年后,战时雇用的女子一起被辞退,须村里子当然也在其中。
但是,她在那里工作时,有一个要好的男同事,于是失业后立刻和他结了婚。此人便是须村要吉,他比里子大三岁,只上过旧制的中学,因而对女子专科学校出身的里子颇为崇拜,是他先向里子求爱的。由此一事即可知道,他是个懦弱的青年。里子当时却被他的那颗心迷住了。
婚后八年,夫妇间相安无事地生活着,生有一儿一女。须村要吉工作虽然勤恳,但苦于没有大学学历,只好充当一名出头无望的小职员。他每月薪水虽少,却存了一点钱,日子还过的去。
不料到了昭和年间,该公司由于业务萧条,决定裁减员工。一直被视为没有什么才能的须村要吉,和老弱病残者一起失掉了饭碗。
须村要吉慌了神,通过走门路,他先后换过两三家公司,但不是工作不对劲,就是待遇太低。不得已之下,须村里子只好重新出去做事。
她先当“相互银行”的存款募集员,既干的精疲力竭,又毫无成绩。后来,经过在外面认识的女友介绍,做了一家人寿保险公司的劝募员,专门向客户游说,动员他们参加人寿保险,从而募集保险金。
起初并不顺利,后来逐渐取得了成果。这里面的诀窍,是那个当介绍人的老资格女友教给她的。里子不怎么漂亮,可是明眸皓齿一笑起来,自有其魅力。何况她是女专毕业的,是一位知识分子身份的劝募员,劝说客户时的待人接物方式,也让人感到聪明伶俐。因此,她慢慢地博的了客户的好感,工作也容易开展了。本来嘛,保险劝募的要领,就是毅力、魅力和智力。
她的月薪,达到了一万二三千日元。里子已尽其所能,但丈夫要吉却完全失了业。他干什么都不能胜任,终于落到无事可做的地步,只好依赖里子的收入。他在家里无所事事,却对妻子唠叨不休:“真对不起,真过意不去……”
当然,须村里子的月薪不是固定的,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定薪,大部分工资是浮动的。成绩不好的月份,收入就少的可怜。
各家保险公司的劝募员之间,竞争是十分激烈的。竞争的浊流席卷着整个东京都内,没有留下丝毫回旋余地。再要发展新客户,看来已不可能。既然东京都内前景渺茫,何不另辟蹊径呢——须村里子这样想。
引起须村里子注意的,是水坝工程的工地。每家电力公司都在开发水力资源,遂使水坝工程成为一股热潮。这类工地是由大型土建公司(名称不是××建设,就是××组)承包的,在每一个施工现场干活的人就有成千上万。他们当中,有的从事高空堤坝作业,有的从事炸药爆破作业,随时都有丧生或受伤的危险。由于他们的工作地点总是在交通不便的深山里,就连机敏的保险劝募员也尚未涉足,不,是尚未发现。
正是这块处女地,被独具慧眼的须村里子找到了。她约了要好的女同事,结伴前往邻县深山中的水坝工地。不必说,旅费全部自理。
除开萍踪浪迹、漂泊不定的临时工外,土建公司所属的技师、技工、机械师、工地主任等人都是她们的宣传对象。因为他们是公司职员,比较靠得住。
在这个崭新的领域内,进展十分顺利。这些人基本上都参加了集体保险,但因为自说身历险境,一经劝说,不费什么周折就答应再加入人寿保险。考虑到分期收费的不便,请他们全年一次付清,于是成绩斐然。
须村里子的发现成功了!收入随之倍增,薪金月月打破三万日元。
生活总算富裕起来了,与此同时,丈夫须村要吉却变得更懒惰,依赖心更重了。如今他摆出一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架势,躺在里子的血汗钱上,连找职业的念头也丢弃殆尽,而且日子越久,越心安理得。
更有甚者,要吉过去滴酒不沾,现在却学会了喝酒。里子经常出差,让丈夫理财,他就从家用开支里捞取酒资。刚开始每次只拿一些零钱,往后胆子就大了,因为收入也多了嘛。
里子心想,自己外出期间,丈夫待在家里的确无聊,所以也就眼开眼闭,不予干涉。况且,里子讨厌男子汉大丈夫像小孩那样偷偷喝酒,这副没出息相似乎令她担忧,所以有时回家后,索性主动劝丈夫上酒店喝。每逢这种时候,要吉就笃笃定定、兴高采烈地走出家门去喝酒。
这个要吉,在外面搞上了女人。
二
从事后的结果来看,此事须村里子也有一定责任,因为把那个女人介绍给要吉的,正是里子自己。她是里子的旧友。
女人名叫胁田静代,是里子当年的同班同学。一天,里子在路上偶然遇见静代,才知道她死了丈夫,现在东京涉谷地区开一家酒店。当时她给里子一张名片。学生时代曾经颇有姿色的静代。如今变得叫人认不出来了:她形容枯槁,两颊尖削——由此,也可推想出酒馆的格局。
临别时,里子说:“我改日登门拜访。”静代顺便打听了一下她的收入,表示不胜羡慕。
回到家里,她对要吉说了这事。要吉说:“去喝一杯怎么样?既然是你的朋友,总可以便宜一些吧!”边说着,边瞟了里子一眼。
里子盘算,反正要喝,最好是找个便宜些的地方,再说静代也会优待的,就回答说:“好吧,去瞧瞧也好。”
不久,要吉当真到静代店里去了一趟,回来对里子说:“地方很小,脏得很,五六个客人一坐就挤满了。但酒倒不错,托你的福,价钱真便宜。”
当时里子应道,“噢,那很好。”
里子每月要到水坝工地去一周左右。人头熟了,就有热心人介绍她到水坝甲、水坝乙、水坝丙等其他工程现场去拉生意,忙的不亦乐乎。收入再也不曾减少过。
她把钱如数交给要吉,由他当家。在这一点上,主人与主妇的位置发生了颠倒。事后她深有感触的说,这样是不好的。
须村要吉的惰性有增无减,起初只是略施小计骗钱喝酒,日复一日,就发展到为所欲为的地步。里子下班到家,经常看见两个孩子饿得哇哇直哭,因为要吉白天出门后,总是玩到深夜才喷吐着酒气回来。
如果里子忍不住责怪几句,要吉就会把脸一沉,以谩骂作为回答:“老子是一家之主,不是他妈的女佣人!不会喝酒,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过赚了几个臭钱,稀罕个屁!”
开头几次,里子认为他是出于自卑才发火的,从而也有几分同情,但以后就渐渐地真的生气了。两口子拌嘴的次数也因此增多。要吉为了赌气,故意带着钱喝到深更半夜才醉醺醺归来。而里子下班回家就忙于煮饭、带孩子。逢到去水坝出差,只得把孩子托给邻居照料。
里子开始三天两头要遭到丈夫的拳打脚踢了,但更为难熬的,是因为要吉的挥霍,使家庭逐步陷入一贫如洗的境地。尽管每月有三万元的日元收入,却连配给米也买不起。孩子学校的“家长——教师联合会”会费、伙食费,都积欠下来,更谈不上为孩子们添置新衣了。要吉甚至染上一种恶癖:酒醉后便把睡梦中的孩子们拖起来揍。
里子不由的暗自思忖:在要吉懦弱的性格里,难道潜伏着如此残暴的因素吗?
知情者看不过去,悄悄告诉里子说,要吉在外头有女人了。当里子听说那个女人就是胁田静代时,她仰望苍天,妒火中烧,只对那人说了一句话:“真不敢相信。”
事后,她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竭力用理智克制着感情的流露;她之所以没有气势汹汹找上门去,把静代家闹个鸡犬不宁,正是出于理智上的自我约束。
有一次,里子低声责问要吉,谁知他竟肆无忌惮的说:“静代比你这种人强得多。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扔掉,跟她结婚的。”从此,每逢争执起来,要吉总会讲出这种话来。
要吉还把衣橱里的衣物一点点拿出去典当,因为里子不在家,他可以胡作非为。里子的衣裳被卖个精光,连替换的都不剩,要吉把典当得来的钱,悉数奉献给那个女人。要吉认识静代才半年,就使这个家变得如此窘困。
里子想,世上未必还有象自己这样不幸的女人了,经常为此潸然泪下。她担心儿女将来的前途,愁肠寸断,夜不能寐。即使如此,每天早上她也只好用冷水洗洗浮肿的眼皮,强作欢颜地出去劝募保险金。
昭和××年二月的一个寒夜,里子正坐在睡着了的孩子们身边低声哭泣。她回到家里,就不见要吉的人影,一问孩子,才知道他天一黑就离家了。
十二点过后,将近午夜一点时分,要吉回来了,在外面敲门。这是两间面积仅有四张半榻榻米的小屋,榻榻米已磨出许多破洞,里子用硬纸板垫着。她踏过榻榻米,走下土间开了门。
以后发生的事情,请读者直接看他的供词。
三
“丈夫喝得酩酊大醉,两眼发愣,面色铁青。他见我正流泪,就在孩子们的枕头边盘腿坐下,骂了起来:‘哭什么!见我喝完酒回家,就故意挤几滴眼泪,跟我赌气,是吧?’
“我回嘴说:‘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一大半给你喝掉了,孩子们的学费也付不出,配给米也买不起,还要天天喝到深更半夜才回来。’我俩经常这样拌嘴,而那天晚上丈夫的火气特别大。
“他暴跳如雷说:‘挣了几个钱,别以为了不起!老子失了业,你就瞧不起老子,老子不是食客!’他还说‘你是吃醋了吧?混账东西,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嘴脸连吃醋也不配。’说毕,冷不防搧了我一个耳光。
“我料他又要胡闹了,就把身子缩成一团。他怪笑着说:‘我迟早要和你离婚,跟静代一起过日子,你等着瞧吧!’我忍住了她的侮辱,居然不觉得嫉妒。
“静代现在变成了什么样性情的女子,我不知道,但她绝不可能真打算和这个窝囊废结婚的。丈夫听信了她那套骗钱的鬼话,最后只能落得人财两空,悔之莫及。
“正想着,丈夫又喝道:‘瞧你眼神!这算是老婆的眼神吗?妈的,真气人!’边唤着,边站起身来,朝我的腰眼和胸口踢了几脚。见我被踢的一下子憋住气,不能动弹,就转身用脚呼地勾翻了孩子们的被子。
“朦胧中的孩子们刚睁开眼,就被他揪住衣领狠揍起来。丈夫醉后,经常是这样胡闹发酒疯的。孩子们哭喊着,‘妈妈呀!妈妈呀!’我昏昏沉沉地挣扎着站起来,朝土间走去。
“孩子们未来的不幸,我自身的遭遇,以及一种莫名状的恐惧,全都涌上心头。真是可怕啊!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一根木门闩。
“丈夫还在打孩子。七岁的长子叫唤着逃开了,五岁的幼女脸涨得通红,瞪大眼睛,哇哇哭得声嘶力竭,仍在挨揍。
“我猛地抡起门闩,奋力朝丈夫头部打去。他吃了第一棒,摇晃了一下,转身想朝我扑来。我一阵害怕慌忙再打第二棒。
“这一下,丈夫身体一软,合仆倒地。倒下后,还想起身,我更恐惧,又居高临下对他头上打了第三棒。
“他在榻榻米上吐出了鲜血。前后只有五六秒钟工夫,但我就像干完一整天活那样,精疲力竭地瘫坐下来……”
须村里子杀害亲夫的犯罪事实,大体如此。
她是自首后被捕的。根据她的供词,警视厅搜查一科详细调查了现场,确认供词完全属实。须村要吉的死因,是被橡木棒猛击头部造成后脑头盖骨骨折。
自从本案见报后,社会舆论都倒向须村里子。慰问信、素不相识者送的慰问品,大批寄到警视厅。无庸讳言,大部分是妇女寄的。
案件移交审判后,同情的呼声更高。实际上,妇女杂志特别起劲,刊载了大量评论文章,当然是站在须村里子一边的。
在众多评论家当中,对此本案最感兴趣、发言最多的,是闻名的妇女评论家高森泷子。她自本案见报起就开始发表意见,在各种杂志、尤其是面向妇女的杂志上,详加评论。把她已发表的文章归纳起来,要点如下:
“日本家庭中丈夫的专横跋扈,再也没有比本案中的须村要吉表现的淋漓尽致了。他尽管不能自立,不能养家,却拿钱去酗酒,搞情妇。在他的头脑里,什么妻子的不幸、儿女的前途,连影子也没有。更何况这些钱都是妻子含辛茹苦挣得的生活费。
“中年男子对疲惫的妻子厌倦了,时常会有外遇,这是不可容忍的悖德行为。日本家族制度的夫权地位,是产生这种私欲的根源。社会上有一部分人,对于这种不道德的恶习尚持宽容态度,必须纠正。
“本案尤为残忍的是,须村要吉从情妇家烂醉如泥地回来后,竟敢对独自支撑着生活重担的妻子横施暴力,殴打儿女,简直丧尽天良。
“须村里子容忍丈夫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是出于所谓妻子美德这种错误的传统观念。她受过高等教育,具有相当的教养,居然也犯此过错。但暂且撇开须村里子的过错不谈,我作为女性,有资格对她的丈夫感到强烈的义愤。里子自己倍受折磨,又亲眼目睹娇儿惨遭毒打——由于对未来的不安与恐惧,她被迫采取的行动是理所当然的。
“这一行动,在精神上毋宁说是正当防卫。无论何人,都不会不理解她当时的心情和立场。对她的判决,应当是最大限度地从宽处理。我认为,应该无罪释放。”
高森泷子的意见,在妇女界引起共鸣。每天都有许多信函投寄到她的府上,表示完全同意。其中还有不少人,希望她亲自出庭担任须村里子的特别辩护人。
高森泷子似乎正因为这一事件而红的发紫。她动员了一批推崇自己的妇女评论家,联名上书审判长,呼吁给须村里子减刑。实质上,她是毛遂自荐,想当特别辩护人。她身着宽大和服的玉照,与被告俯首低头的照片,同时在报纸上放大登出。仿佛受此煽动,全国都向法院投书请愿。
判决结果是:“三年徒刑,缓期两年。”须村里子在第一审就表示服罪。
四
且说某日,有个陌生男子上门求见高森泷子。起初她推诿没时间,但对方声称是为须村里子一案特向夫人请教的,这才让进客厅会面。来人名片上印着冈岛久男,左侧的地址栏不知何故用墨涂掉了。
冈岛久男看上去三十出头,体格健壮,脸庞被阳光晒得黝黑,气色很好。浓眉毛、高鼻梁、厚嘴唇,显示出充沛的精力,两眼像少年一样澄清。这对漂亮的眼睛,赢得了高森泷子的好感。
“请问有何贵干?是关于须村里子的事吧?”她用婴儿般肉团团的手指头夹着名片问道。
冈岛久男讯即接过话头,态度诚恳的说:“在夫人百忙之中前来打扰,深表歉意。关于须村里子一案,在报刊杂志上拜读了夫人的全部大作,极为钦佩。”
“不过,此案了结的很好嘛,判处缓刑。”高森泷子眯着圆脸蛋上的丹凤眼,点头道。
“这是夫人的努力,完全是托夫人的福,”冈岛忙说。
“不,不,与其说是我的努力,”泷子的塌鼻梁上堆满了皱纹,笑着答道,“不如说是社会正义,是舆论的作用!”
“然而,推动社会舆论的正是夫人,所以还是夫人的努力。”
高森泷子忍俊不禁,微微一笑,尖尖的下巴颏楚楚动人。唇齿之间,流露出不屑于听对方阿谀的傲慢神情。那种文人名士特有的适可而止的自负与矜持,溢于言表。
但是,这位男子究竟为何而来呢?听他的口气,似乎对须村里子很同情。泷子心不在焉地移开视线,望着照射在客厅窗户上春天的阳光。
“鄙人对须村里子略知一二。”冈岛久男仿佛觉察到了高森泷子的心情。
“我是在须村里子劝说下,加入她那家公司的人寿保险的,因此对这次事件有一个问题尚未完全搞通。”
“噢,是吗?”泷子点头表示理解,颈部叠成了双下巴。
“那是个和蔼、可亲的好女人,那样的女人居然会杀夫,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冈岛久男谈起了他的印象。
“这种人在激情驱使下,是会做出果断举动来的,何况她是忍无可忍。如果是我,处在那个地步,也会忍不住干出同样事情的。”泷子仍旧眯着眼皮说道。
“夫人您?”冈岛略微惊讶地扬起眉毛,他的眼神好像很困惑:这位冷静的妇女评论家,一旦她丈夫与情人私通,也会做出那种与平民百姓的老婆同样的偏激举动吗?
“是的,火气一上来,理智就失去控制了。里子虽说是女专毕业生,也不例外。”
“唔,真是一时冲动。”冈岛瞪着清澈的大眼睛又问:“须村里子是否有什么生理上的原因?”
冈岛的两片厚嘴唇里突然蹦出“生理”二字,使泷子不觉有点窘。但她回想起来,当时读过审判记录,作案那天不是里子的经期。
“我认为没有那回事。”
“不,不是这个意思,”冈岛有点害羞,“我是指普通夫妻间的肉体关系。”
泷子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原来这个男人好象是知道一点内情的,那么他究竟要了解什么呢?于是问道:
“你是说,丈夫须村要吉方面生理上有何缺陷吗?”
“恰恰相反,我怀疑须村里子方面有什么缺陷。”
泷子沉默了一会儿。为了打发时间,她啜了一口刚凉下来的茶,面朝冈岛重新发问:
“你有何根据呢?”在对付论敌时,为了发现对方弱点,她总是先持冷静求证的态度。
“不,谈不上是根据,”冈岛久男在泷子双目凝视下,口气一下子变软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认识须村要吉的一个朋友,据他讲,要吉在出事以前,大概是一年半前吧,就发牢骚说,老婆一次也不肯答应他了。因此我想,须村里子方面有什么妨碍夫妇生活的生理缺陷。”
“我不知道,”泷子稍嫌厌恶地回答,“作为特别辩护人,我有必要调阅审判记录,那上面并未记载此事。在预审是当然会调查这件事的,但既然没有记载,可见里子并不存在生理缺陷。恐怕是因为要吉与情妇私通,里子才拒绝他的吧?”
“不,这是要吉与静代相好之前的事了。所以我觉得可疑。要是里子果真没有生理缺陷,那可真有点奇怪了。”冈岛久男现出沉思的神色。
五
高森泷子皱了皱眉头。她的柳叶眉象丹风眼一样纤细,而且淡薄。
“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她为什么拒绝丈夫,”冈岛轻声回答。
“女人嘛,”陇子用蔑视男子的口气答道,“在夫妇生活上,有时回陷入极度的厌恶感之中。这种微妙的生理上的心理状态,也许男人是不知道的。”
“原来如此,”冈岛点头表示理解,但他脸上的表情却透露出仍旧不知其所以然。
“里子是在丈夫跟静代勾搭上的半年前,就处于这种状态的。换句话说,里子拒绝了半年后,要吉才和静代私通的。所以我想,这两件事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
冈岛特意使用了因果关系这个奥妙的字眼,其中含义泷子是懂得的。她淡眉紧锁,说道:
“的确是存在的,就是说,要吉的不满,在静代那里得到了发泄。”
“就算这样吧,”冈岛掏出一支烟,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那个胁田静代是里子的老朋友。最初叫要吉到静代店里去的,就是里子。她可能是无意识的,但促使丈夫产生与静代结合的动机者,归根结底还是里子,所以……”
冈岛点烟时,泷子眯着的双眼闪烁了一下。
“你是想说,里子是有意把丈夫介绍给静代的吗?”
“不还不能下那样的结论。但从后果来看似乎至少起到了撮合他们的作用。”
“要谈后果,就没有止境了,”泷子不无偏颇地说,“后果往往与本人的意图完全相反。”
“是的,是这样,”冈岛和颜悦色地表示赞同。他的两片厚嘴唇之间,喷出缕缕淡蓝色的烟雾。青烟袅袅升入射进窗户的明媚阳光中。
“可是,后果不出所料的情形也是有的,”他冷不防又冒出一句。
好家伙!泷子暗想,冈岛的谈话方式,使她感到一股憨劲。
“那么,你认为里子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想法?”
“一个人的心情,只有本人才清楚,我只是推测罢了。”
“推测的依据呢?”
“里子给要吉喝酒的钱,叫他到静代店里去喝,虽说只是起初如此……”
“那是出于里子的好心!”泷子目光炯炯地抢白,“丈夫失业后闲散在家,妻子为了工作经常得出门远行。她想丈夫一定很无聊,就劝他去喝酒解闷,这完全是人之常情,一片好意。
“里子说过,之所以叫他到静代店里去,是因为可省些酒钱,而且反正要喝,不妨让穷朋友赚点钱开开心。这番好意反而遭到恶报,造成那样的后果,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反对你那种本末倒置的想法。”
“好吧,就算是出于里子的宽宏大量,”冈岛又是先同意后反驳,“虽然她是如此好意,要吉偏偏背弃她,去迷恋静代。他把老婆挣来的钱,都花在情妇和酒上了,还要典当财物。眼看生活愈过愈穷,照样去玩女人,每天深夜才回来。
“回家后就发酒疯,虐待妻儿。可见里子的宽宏大量危害匪浅,使家道很快败于静代之手。由此可以说,静代是里子不共戴天的仇人。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里子一次也不找静代表示抗议呢?就算达不到抗议的地步,至少可以去求她撒手,她们又不是陌生人,是老朋友嘛!”
“这种事是常有的,”高森泷子冷静的应声回答,“社会上的确有些妻子吵到丈夫的情人门上,但这是有失自己身份的蠢事。一个有教养的妇女,是不会不顾廉耻去干这种事的。丈夫的耻辱等于妻子的耻辱。里子是女专毕业的知识分子,她要考虑做妻子的名誉和责任,所以没有做出缺乏教养的冲动行为。”
“原来如此,也许是这样,”冈岛久男又暂表同意。
“但是,”他重弹起老调,“里子在半年时间里,毫无理由的拒绝丈夫。在这种情况下,又让丈夫结识了胁田静代。一个是开酒店的寡妇,一个是酒色之徒。危险条件凑在一块,两人必然会发生关系。里子仿佛在冷眼旁观,并不找那个女人算账。由此看来,她似乎是存心这么做的。”
六
高森泷子半打瞌睡似的细眼缝间泄出敌意。她的客厅内,洋溢着一种精心布置而成的安谧协调气氛。墙壁的色调、镜框里的绘画、招待客人的器皿、四周的摆设,无一不显示出主人高雅的情趣。
然而现在,作为此地的女主人,她却与这种气氛格格不入,表情焦躁不安。
“所谓的‘存心’,是否指里子在执行某种计划?”泷子迅速反击。
“这是推论,根据现有材料的推论……”
“这是根据非常不可靠的材料的推论,”泷子打断了冈岛。
“一个人是好是坏,我只要见过一面,心里就大致有点数了。着手为此案辩护以来,我不仅读了大量的调查材料,还作为特别辩护人多次会见里子。
“在记录里,全然没有你这种荒谬的推测。而且,每次和里子见面,就会被她那贤淑的人品所感动。那对清如秋水的瞳仁,正是纯洁的象征。
“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受到丈夫残暴的折磨呢?我又一次对她的丈夫感到义愤。这样漂亮而有教养的妇女是不多见的,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关于里子具有良好教养,的确如此,我也有同感。”冈岛掀动着厚嘴唇说道。
“你究竟是在哪儿认识里子的?”
“刚才已经简单介绍过,我是在她劝说下加入人寿保险的。忘记说的是,我在东北山区一个水坝建设工地做事,是某公司的技工。”冈岛久男这才亮出自己的身份。
“我们在山区的生活,除了工作之外,简直枯燥无味。”他继续说:
“因为,要到某个通铁路的小镇去,必须搭卡车在山路上颠簸一个半钟点。工作完毕,夜幕降临后,没有任何乐趣而言,仅仅过着吃饭、睡觉的生活。
“其中也有人读书,那是被周围无聊的气氛逐渐逼出来的。晚上,下象棋搓麻将之风盛行。每月两天休假时,大伙就到一里开外山脚下的小村子里,走进那些以水坝工地为目标而匆匆建立的、来路不明的人家中去,开怀畅饮,每人每次可以花费一万至两万日元。
“然后,再慢吞吞上山回工地,谁也没有满足的感觉。我们从学校毕业,是出于爱好才从事这一工作的;但从这座山辗转到那座山,结果却使人更加留恋大城市了。徒有雄伟的山川,生活并不美满。”
冈岛的声调不知何时变得低沉了。
“谈恋爱的也不是没有,但对象都是附近村里老百姓的女儿,一无知识,二无教养,只因为是女人,便讨来做老婆了。在那种境遇里,也无可奈何,但没有一对是美满的。这些同事先是懊悔,后认命,可悲可叹呵!”
泷子默默地听着,肥胖的身躯稍微挪动了一下,椅子轧轧作响。
“在那里出现了两个女人——须村里子和藤井。她们为劝募保险金,从东京远道而来。年轻的里子获得了所有人的好感,藤井因为年近四十,徐娘半老,人缘没那么好。
“里子不算美丽,但容貌很讨男人喜欢,谈吐之中也透着股聪明伶俐劲儿。她并未有意炫耀这一点,反而使人感到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奇妙的是,连她的长相好像也变的漂亮起来了。不,在山区的确算得上是个美人了。而且,她的话语中的抑扬顿挫,甚至一举手一投足,都属于久违多时的东京女人的气派,难怪众人的好感都要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无论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当然,这是职业上的需要。大家尽管明知如此,却都很喜欢他,许多人不仅心甘情愿参加保险,还主动向她介绍熟人或朋友,我猜想,她的成绩一定超过指标。里子一两个月露一次面,每次都大受欢迎。似乎是为了报答众人的盛情,她不时带来糖果礼品,虽然这是区区零食,大伙也很欣赏。有人甚至一看见东京百货公司的包装纸,就会想念起她来。”
说到这儿,冈岛煞住话头,把剩下的冷茶一饮而尽。
“但是,得到众人的好感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她本身——她亲口说过,自己是寡妇。”
高森泷子半闭的眼睛张开了,注视着冈岛久男的脸。
“这也是出于无奈。劝募保险嘛,个人的魅力也是举足轻重的。极言之,正如那些茶店老板娘,那个不说自己是独身?里子曾含笑谈起,正因为自己独身,才出来干这种工作。当时,谁也没怀疑过她的话。所以,甚至有人给她寄去了情书。”
七
冈岛把熄灭的烟头重新点燃,继续讲下去:
“不待说,里子从没有透露过自己的住址,所以那些信都寄到了保险公司。这种小小的隐瞒是应该容忍的,是因为职业所迫。不过,这样显然造成了好几名男子追求她。
“其中有人央求她不要和藤井同来,一个人单独来,她们的下榻处,是供视察现场者住的孤零零一间宿舍,有人就闯进门去,纠缠到半夜才走。
“但是,里子总是有办法面带笑容地战胜那些诱惑。职业不允许她得罪对方,但她深知如何机智巧妙地摆脱这类求爱者。可以断言,里子绝不是不贞的女子,然而……”
说着,冈岛的声音稍有改变,陷入沉思之中,同时又在喃喃自语:
“然而在水坝工地上,有许多出色的人,他们献身于工作,敢于向重峦迭嶂的大自然开战,用人力改造大自然。他们才是名副其实的男子汉!
“每逢看见这样的男人,里子心目中一定会浮现出自己的那位吊儿郎当、令人厌恶的丈夫,两相对照,泾渭分明:一边是气宇轩昂,一边是形容猥琐……”
“我插一句,”妇女评论家泷子打断了冈岛的话,显然表示不满,“这是你的想象吧?”
“是我的想象。”
“既然是想象,我可没有闲工夫洗耳恭听,此刻还有别的事呢。”
“对不起,”冈岛久男颔首致歉,“那么我长话短说。可以假定,里子对山区中的某个男子怀有好感,而且那男子对她也持有超过好感的感情,因为他深信不疑里子是个寡妇,而且认为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她那样的女人了……
“里子心中一定很苦恼。她有要吉这个丈夫,并且是她深恶痛绝的丈夫。她愈是倾心于第三者,就愈希望从这个丈夫手里解脱出来。由于要吉绝不会放她走,离婚是根本谈不上的。要获得解脱的唯一办法,是丈夫死亡,成为真正的寡妇,不幸,要吉身体健康,巴望他早死似乎不可能,除非把他诱上死路,此外别无良策。”
高森泷子的脸色变得苍白,惊讶之中连话也讲不出来。
“但杀害亲夫可是桩重罪,杀掉了丈夫,自己要么死刑,要么无期徒刑,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头脑灵活的里子得知其中利害。那么,有没有既能杀死丈夫,又不实际服刑的法子呢?唯一的办法是争取缓刑。只要今后不再犯法,人身就是自由的。要干,只有这个办法了,
“可是,必须具有一定的条件,法庭才能援引‘酌情减刑’的条款,判处缓刑。当时的要吉确实丧失谋生能力,但这并不符合条件。因此必须创造条件。里子充分掌握要吉的性格,就冷静地加以利用。接下去的事,宛如请君入瓮,把要吉引上钩即可。她计划用一年半时间完成。”
“在开头半年内,她坚持拒绝要吉,将他置于‘饥饿’状态,这是第一步。然后,叫他到寡妇开的酒店去。她预料,饥渴的丈夫必然会向那个女人求欢。这是第二步。
“如果利用胁田静代失败了,里子会再找寻别的女人,因为这种女人多的很。不过,静代完全符合要求,要吉果然对她着迷了。他那败家子的性格,加上发酒疯的恶癖,把家庭生活破坏殆尽。里子的供词基本属实,只是没有逐一在场的证人,也许有点夸大其辞。这第二步也要半年。
“半年内,要吉终于堕落成她所希望的那样,所作所为正中下怀。这样,酌情减刑的条件就完全具备了。她的计划和要吉的性格,再合拍不过了。
“随后她就下手杀夫,接着是审判。判决下达的时间也和精确计算的时间相同,等了半年。这是第三步。换言之,从创造条件开始,首尾共计一年半。噢,对了,要说神机妙算,还在于所谓的舆论也……”
冈岛刚说一半,瞥见妇女评论家的神色不对。
高森泷子面色惨白,圆脸上毫无血色,薄嘴唇在颤栗。
“你,”她掀动着扁平的鼻孔道,“你说的是想象,还是确有其事?”
“不仅是想象,”脸膛被骄阳烤成古铜色的冈岛久男,坦然回答。“因为当我求婚时,须村里子说:‘请等我一年半。’”
话音刚落,冈岛久男把烟盒放进衣袋,从椅子里站起来。
临行之前,他又回头看着妇女评论家宽慰道:“可是,这种事情任凭我怎么诉说,也不会改变里子缓刑判决的,请您放心好了。即使呈上证据,法院也不会再度审理的——一经判决,对本人不利的再审就不为法律承认了。里子的妙算,似乎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只是——”他那孩提般的双眼,凝视对方:“只有一点失算:就是等了她一年半的对象,却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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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油麻菜籽
油麻菜籽
廖辉英
大哥出生的时候,父亲只有二十三岁,而从日本念了新娘学校,嫁妆用“黑头仔”轿车和卡车载满十二块金条、十二大箱丝绸、毛料和上好木器的母亲,还不满二十一岁。
当时,一切美满得令旁人看得目眶发赤,曾经以艳色和家世,让邻近乡镇的媒婆踏穿户限,许多年轻医生铩羽而归的医生伯的幺女儿—“黑猫仔”,终于下嫁了。令人侧目的是,新郎既非医生出身,也谈不上门当户对,仅只是邻镇一个教书先生工专毕业的儿子而已。据说,医生伯看上的是新郎的憨厚,年轻人那头不曾精心梳理的少年白,使他比那些梳着法国式西装头的时髦医生更显得老实可靠。
婚后一年,一举得男,使连娶六妾而苦无一子的外祖父,笑得合不拢嘴;也使得许多因希望落空而幸灾乐祸,准备瞧“黑猫仔”好看的悬着的心霎时掼了下来。
那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几年,只知道懂事的时候,经常和哥哥躲在墙角,目睹父亲横眉竖目,摔东掼西,母亲披头散发,呼天抢地。有好多此,母亲在剧战之后离家,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不随便号哭的哥哥和我,被草草寄放在村前的傅婶仔家。三五天后,白发苍苍的外祖父,带着满脸怨恼的母亲回来,不多话的父亲,在没有说话的外祖父前,更是没有半句言语。翁婿两个,无言斜坐在斜阳照射的玄关上,那财大势大,“吓水可以坚硬冻”的老人,脸上重重叠叠的纹路,在夕阳斜辉中,再也不是威严,而是老迈的告白了。老人的沉默对女婿而言,与其说是责备,毋宁说是在哀求他善待自己那娇生惯养的幺女吧?然而,那紧抿着嘴的年轻人,哪里还是当年相亲对看时,老实的一屁股坐在脸盆上的那一个呢?
我拉着母亲的衣角,迤迤逦逦伴送外祖父走到村口停着的黑色轿车前,老祖父回头望着身边的女儿,喟叹着说:
“猫仔,查某囡仔是油麻菜籽命,做老爸的当时那样给你挑选,却没想到,拣呀拣的,拣到卖龙眼的。老爸爱子变作害子,也是你的命啊。老爸也是七十外的人了,还有几年也当看顾你,你自己只有忍耐,(左兀右王)不似父,是没法挺宠你的。”
我们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出去了。妈妈搂着我,对着哥哥断肠似的泣着:
“憨儿啊,妈妈敢是无所在可去?妈妈是一脚门外,一脚门内,为了你们,跨不开脚步啊!”
那样母子哭成一团的场面,在幼时是经常有的。只是,当时或仅是看着妈妈哭,心里又慌又惧地跟着号哭吧?却哪里知道,一个女人在黄昏的长廊上,抱着两个稚儿哀泣的心肠呢?
大弟出生的第二年,久病的外祖父终于撒手西归。妈妈是从下车的公路局站,一路匍匐着爬回去的。开吊日,爸爸带着我们三兄妹,楞楞地混在亲属当中,望着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我是看惯了她哭的,然而那次却不象往日和爸爸打架后的哭,那种伤心,无疑是失去了天下唯一的凭依那样,竟要那些已是未亡人的姨娘们来劝解。
爸爸是戴孝的女婿,然而和匍匐在地的母亲比起来,他竟有些心神不属。对于我们,他也缺乏耐性,哭个不停的大弟,居然被他骂了好几句不入耳的三字经。一整日,我怯怯地跟着他,有时他走得快,我也不敢伸手去拉他的西裤。我后来常想,那时的爸爸是不属于我们的,他只属于他自己,一心一意只在经营着他婚前没有过够的单身好日子,然而他竟是三个孩子的爸呢。或许,很多时候,他也忘了自己是三个孩子的爸呢。
可是,有时是否他也曾想起我们呢?在他那样忙来忙去,很少在家的日子,有一天,居然给我带了一个会翻眼睛的大洋娃娃。当他扬着那金头发的娃娃,招呼着我过去时,我远远地站着,望住那陌生的大男人,疑惧参半。那时,他脸上,定然流露着一种宽容的怜惜。否则,许多年后,我怎还记得那个在乡下瓦屋中,一个父亲如何耐心的劝诱着他受惊的小女儿,接受他慷慨的馈赠?
六岁时,我一边上厂里免费为员工子女办的幼稚园大班,一边带着大弟弟去上小班;而在家不是帮妈妈淘米,擦拭满屋的榻榻米,就是陪讨人嫌的大弟玩。妈妈偶尔会看着我说:
“阿惠真乖。苦人家的孩子比较懂事。也只有你能帮歹命的妈忙,你哥哥是男孩子,成天只知道玩,一点也不知妈的苦。”
其实,我心里是很羡慕大哥的。我想哥哥的童年一定比我快乐。最起码他能成天在外呼朋引伴,玩遍各种游戏;他对爱哭的大弟没耐性,大弟哭,他就打他,所以妈也不叫他看大弟;更幸运的是,爸妈吵架的时候,他不是在外面野,就是睡沉了吵不醒。而我总是胆子小,不干脆,既不能丢下妈妈和大弟,又不能和村里那许多孩子一样,果园稻田那样肆无忌惮的鬼混。
哥哥好象也不怕爸爸,说真的,有时我觉得他是爸爸那一国的。爸爸回来时,经常给他带《东方少年》和《学友》,因为可以出借这些书。他在村里变成人人巴结的孩子王。有一回,妈妈打他,他哭着说:“好!你打我,我叫爸爸揍你。”妈妈听了,更发狠地揍他,边气喘吁吁地骂个不停:“你这不孝的夭寿子!我十个月怀胎生你,你居然要你那没见笑的老爸来打我,我先打死你!我先打死你!”打着打着,妈妈竟大声哭了起来。
七岁时,我赤着脚去上村里唯一的小学。班上没穿鞋的孩子不只我一个,所以我也不觉得怎样。可是一年下学期时,我被选为班长,站在队伍前头,光着两只脚丫子,自己觉得很腼腆。而且班上没穿鞋的,都是家里种田的。我回家告诉妈妈:“老师说,爸爸是机械工程师,家里又不是没钱。应该给我买双鞋穿。她又说,每天赤脚穿过田埂,很危险,田里有很多水蛇,又有乱草会扎伤人。”
妈妈没说话。那天晚饭后,她把才一岁大的妹妹哄睡,拿着一支铅笔,叫我把脚放在纸板上画了一个样,然后拿起小小的紫色包袱对我说:
“阿惠,妈妈到台中去,你先睡,回来妈会给你买一双布鞋。”
我指着包袱问:
“那是什么?”
“阿公给妈妈的东西,妈去卖掉,给你买鞋。”
那个晚上,我一直半信半疑地期待着,拼命睁着要阖下来的眼皮,在枕上倾听着村里唯一的公路上是否有公路局车驶过。结果,就在企盼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枕边有一双绛红色的布面鞋,我把它套在脚上,得意洋洋的在榻榻米上踩来踩去。更高兴的是,早餐时,不是往常的稀饭,而是一块一福堂的红豆面包,我把它剥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从周围开始剥,剥到只剩下红豆馅的一小块,才很舍不得的把他吃掉。
那以后,妈妈就经常开箱子拿东西,在晚上去台中,第二天,我们就可以吃到一块红豆面包。而且,接下来的好几天,饭桌上便会有好吃的菜,妈妈总要在这时机会教育一番:
“阿惠,你是女孩子,将来要理家。妈妈教你,要午时到市场,人家快要收市,可以买到便宜东西,将来你如果命好便罢,如果歹命,就要自己会算计。”
渐渐的,爸爸回来的日子多了。不过他还是经常在下班后穿戴整齐地去台中;也还是粗声粗气的在那只有两个房间大的宿舍里,高扯着喉咙对着妈妈吼。他们两人对彼此都没有耐性,那几年,好象连平平和和的和对方说话都是奢侈的事。长久处在他们那“厝盖也会掀起”的吵嚷里,吵架与否,实在也很难分辨出来。然而,父亲横眉竖目,母亲尖声叫骂,然后,他将她揪在地上拳打脚踢的场面,却一再的在我们眼前不避讳的演出着。
日子就这样低缓的荡着。有一回,看了爸爸拿回的薪水袋,妈妈当场就把它掼在榻榻米上,高声地骂着:
“你这没见笑的四脚的禽兽!你除了养臭女人之外,还会作甚么?这四个孩子如果靠你,早就饿死了!一千多块的薪水,花得只剩两百,怎么养这四个?在你和臭贱女人鬼混时,你有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快要饿死了?现世啊!去养别人的某!那些杂种囡仔是你的子吗?难道这四个却不是?”
他们互相对骂,我和弟妹缩在一角。突然,爸爸拿着切肉刀,向妈妈丢过去!刀锋正好插在妈妈的脚踝上,有一刻,一切似乎都静止了!直到那鲜红的血喷涌而出,象无数条歹毒的赤蛇,爬上妈妈白皙的脚背,我才害怕得大哭起来。接着,弟妹们也跟着号哭;爸爸望着哭成一团的我们三个,悻悻然趿着木屐摔门出去。妈妈没有流泪,只是去找了许多根烟屁股,把卷烟纸剥开,用烟丝敷在伤口上止血。
那一晚,我觉得很冷,不断梦见全身是血的妈妈。我哭着喊着,答应要为她报仇。
升上二年级时我仍然是班上的第一名,并且当选为模范生。住在同村又同班的阿川对班上同学说:
“李仁惠的爸爸是坏男人,他和我们村里一个女人相好,她怎么能当选模范生呢?”
我把模范生的圆形勋章拿下来,藏在书包里,整整一个学期都不戴它。而且从那天开始,也不再和阿川讲话。每天,我仍然穿着那双已经裂开口的红布鞋,甩着稻杆,穿过稻田去学校。但是,我真希望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有坏女人和背后说我坏话的同学啊。一定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人知道爸爸的事,我要带妈妈去。
有一晚,我在睡梦中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听着狂风暴雨打在屋瓦和竹篱外枝枝叶叶的可怖声音,身旁的哥哥和弟妹都沉沉睡着。黑暗中我听到妈妈细细的声音唤我,我爬过大哥和弟妹,伏在妈妈身边,妈妈吃力的说:
“阿惠,妈妈肚子里的囡仔坏了,一直流血。你去叫陈家婶仔和傅家婶仔来帮忙,你敢不敢去?本来要叫你阿兄的,可是他睡死了,叫不醒。”
妈妈的脸好冰,她要我再拿一叠草纸给她。我一骨碌爬起来,突然觉得妈妈会死去,我大声说:
“妈妈,你不要死!我去找伊们来,你一定要等我!”
我披上雨衣,赤着脚跨出大门。村前村后摇晃的尤加利树,像煞了狂笑得前俯后仰的巫婆。跑过晒谷场时,我也顾不得从前阿川说的这里闹鬼的事情,硬着头皮冲了过去。我跌了跤,觉得有鬼在追,赶快爬起来又跑。雨打在瞳里,痛得张不开眼来。一脚高一脚低的跑到傅家,拼死命敲开门,傅家婶婶叫我快去叫陈家的门,让陈婶仔先去帮忙,她替我去请医生。
于是,我又跑过半个村子,冲进陈家的竹篱笆,她家那只大狗,在狗笼里对我狂吠着。陈婶仔听完我的话,拿了只手电筒,裹上雨衣,跟着我出门。
“可怜哦。你老爸不在家么?”
我摇摇头,她望着我也摇摇头。走在她旁边,我突然觉得全身的力量都使完了,差一点就走不回去。
医生走了以后,妈妈终于沉沉睡去,陈婶仔说:
“歹命啊!嫁这种(左兀右王)讨歹命。今天若无这个八岁囡仔,伊的命就没了。”
“伊那个没天良的,也未知在哪里匪类呢!”
我跪在妈妈旁边,用手摸她的脸,想确定她是不是只是睡去。傅婶仔拉开我的手,说:
“阿惠,你妈好好的,你去睡吧。阿婶在这里看伊,你放心。”
妈妈的脸看来好白好白,我不肯去里间睡,固执的趴在妈旁边望住她,不知怎的,竟也睡去了。
那一年的年三十,年糕已经蒸好。妈一边懊恼发糕发的不够膨松,表示明年财运又无法起色;一边嘀咕着磨亮菜刀,准备要去把那头养了年余的公鸡捉来宰掉。就在这时,家里来了四、五个大汉,爸爸青着脸被叫了出来。他们也不上屋里,就坐在玄关上,既不喝妈妈泡的茶,也不理妈妈的客套,只逼着爸爸质问:
“也是读册人,敢也赛作这款歹事?”
“旁人的某,敢也赛困?这世间,敢无天理?”
“像这款,就该斩后脚筋!”
那几个人怒气填膺地骂了一阵,爸爸在一旁垂着头,妈妈红着眼,跌坐一边,低声不断的说着话。吵嚷了一个上午,我无聊地坐在后院中看那只养在那儿的大公鸡,它兀自伸直那两只强壮的腿子,抖着脖子在啄那只矮脚鸡。唉,今天大概不杀它了,否则妈妈最少也会给我一只大翅膀。我伤心的转头去看那一群明年七月十五才宰得了的臭头火鸡。唉,过年哟,别说新衣新鞋了,连最起码的白切肉和炒米粉也吃不到!那些粗里粗气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走!
那像番仔的大弟呜呜哭了起来,我肚子饿得没力气理他,何况我自己也很想哭,所以我仍旧坐在后院子里,动也没动。他开始大声的哭,大哥用手捂他的嘴,他就哭的更大声,大哥啪的一下就给了他一巴掌,于是他哗的一下子,喧天架响的哭了开来,把原来乖乖躺着的妹妹吓哭了。
妈妈走过去,顺手就打了大哥一巴掌,又狠狠地对着我骂:
“你死了哟,阿惠!”
我只好不情愿地爬上榻榻米,一边抱起妹妹,一边骂那番仔大弟:
“你死了哟!阿新!”
唉,这叫什么过年嘛!
就在我们这样闹成一团时,那几个人站了起来,领头的说:
“这款天大地大的歹事,两千块只是擦个嘴而已。要不是看在你们四个囡仔也要过年的份上,今天也没这么便宜放你耍了。这款见笑歹事,要耍也得做够面子。今晚七点在我厝里等你们,别忘了要放一串鞭炮。过时那误了,大家翻面就歹看了。”
爸妈跪在玄关上目送他们扬长而去。转入屋内,妈妈径自走进厨房,拿起了才蒸好的软软的年糕,在砧板上切成一片一片的。爸爸站了会,讷讷的跟进厨房,说:
“晚上的钱,要想想办法。”
妈妈的声音,一下子象豁了出去的水,兜头就嚷:
“想办法?!歹事是你作的,收尾就自己去作。查某是你困的,遮羞的钱自己去设法!只由着你没见没笑的放荡,囡仔饿死没要紧?你呀算人喔?你!”
妈妈一开了骂,便没停的,边骂边掉眼泪。年糕切了半天,也没见她放进锅里,炉门仍用破布塞着,不赶快拿开来,炉火怎么会旺呢?可是她那样生气,我也不敢多嘴多舌的提醒她。
好不容易煎好了年糕,妈妈又去皮箱里搜了半天,红着眼睛用包袱包起一大包东西,爸爸推出那辆才买了不久的“菲力浦”二十寸铁马,站在前门等妈妈。妈妈对哥哥和我说:
“阿将,阿惠,妈妈出去卖东西,当铁马,拿钱给人家。你们两个大的要把小的顾好,饿了先吃年糕,妈妈回来再煮饭给你们吃。卡乖咧,听到没?”
我望着他们走出去,很想问妈妈杀不杀那只公鸡,结果没敢出口。只问大哥:
“阿兄,‘当’是什么?”
“憨头!就是卖嘛!卖东西换钱的意思,这也不懂!”
那天到很晚的时候,爸妈才回来。当然,那只公鸡也就没有杀了。晚上,我们吃的是妈妈煮的咸稀饭。没拜拜,当然也就没有好吃的菜了。不过那只公鸡反正是逃不掉的,早晚总要杀了它。这样想着,我还是在没有压岁钱的失望中,怀着一丝安慰睡着了。
开学以后,妈妈帮哥哥和我到学校去办转学。想到要离开这个地方,我高兴得顾不得从前发的誓,跑到阿川面前,对他放下一句话:
“哼!我们要搬到台北去了!”
看到他那副吃惊的笨蛋样子,我得意洋洋地跑开,什么东西嘛!爱说人家坏话的臭头男生。
搬到台北,我们租的是翠红表姨的房子。妈妈把那些火鸡和土鸡,养在抽水泵的旁边,又在市场买了几只美国种的饲料鸡。据说这种鸡长得快,四个月就可以下蛋,以后我们不必花钱就可以吃到那贵得要命的鸡蛋了。
爸爸买了一辆旧铁马,每天都骑着上下班。他现在回家的时候早了,客厅里张着一幅画框,他得空的时候,时常穿着短裤,拿着各种颜料在那里作画。左邻右舍有看到的,经常来要画。爸爸一得意,越画越起劲。妈妈虽然没叫他不画,但却经常撇撇嘴说:“未赚吃的剔头歹事,有什么用?”有时心情不好,也会怨怼:“别人的(左兀右王),想的是怎样赚吃,让某、子过快活日子。你老爸啊,只拿一份死薪水,每个月用都用不够。”
虽然这样,我还是很高兴经常可以见到爸爸在家。而且,现在他也比较少和妈妈打架了。他很少和我说话,我想,他不知道该怎样和我说话吧?从小,我就是这样远远看着他的。不过,他倒是常常牵着大弟,抱着妹妹,去买一角钱一只的“猪血(左米右果)”,回来总没忘记给我和哥哥一人一只。
大哥和我一起插班进入过了桥的小学。他上五年级,我读三年级。当时,小学恶补从三年级就已经开始,全班除了五六个不准备升学的同学,必须帮老师作些打杂的事情之外,其余清一色都要参加联考。因此,也都顺理成章地参加补习,因为许多正课,根本都是在补习才教的。
转了学,才发现台北的老师出的功课都是参考书上的。在乡下,我们根本连参考书都没听说过。当时参考书一本要十几块钱。大哥是高年级,比较接近联考,一学期必须买好几种。家里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妈妈便决定先买他的。结果,连续三、四个礼拜,我每天都因没做功课而挨老师用粗藤条打手心。当时,老师一定以为我这个乡下孩子“不可教”吧?
每到月底,老师便宣布“明天要教补习费”,第二天,看着六十多名同学,一个个排队到讲台上去缴补习费,当时的行情价是三十块钱一个月,有钱的同学缴到两百块,一百块不等。我羞赧地坐在那里,眼看壮观的队伍逐渐散去,然后硬着头皮听老师大声宣布还没交钱的名字。接下来的一两个礼拜,几乎每天都要让老师点到名。到最后,往往只剩我一个没缴。实在熬不过,我便和妈妈商量:
“我不要补习了。”
“很多功课,老师是不是都在补习的时候才教?”
我点点头,说:
“我也不一定要考初中。”
“你要象妈妈一世人这款生活吗?”妈妈陡地把脸拉下来,狠狠地数说了我一顿:“没半撇的查某,将来就要看查埔人吃饭。如果嫁到可靠的,那是伊好命没话讲;要是嫁个没责没任的,看你将来要吃沙啊。妈妈也不是没读过册的,说起来还去日本读了几年。少年敢没好命过?但是,嫁(左兀右王)生囝,拖累一生,没去到社会做事,这半世人过得跟人没比配。。。。。。”
“可是,”我捏着衣角,嗫嚅着。“补习费没缴,老师每天都叫名字,大家都转头来看我,好象我是个臭头仔。”
“过两日让你缴,妈妈准备二十块银。”
“人家都缴三十块,那是最少的。”
“有缴就好了,减十块银也没办法,我们穷啊。”
每个月的补习费就是在这种拖拖拉拉的情况下勉强凑出去的。常常,我才缴了上个月的,同学们又开始缴下个月的了。被老师指名道姓地在课堂宣读,和让同学侧目议论的羞耻,不久就被每次月考名列前茅的荣誉扯平了。
第二年,哥哥以一点五分之差,考上第二志愿,虽有点遗憾,但妈妈还是高兴的吧?那是她的头生子啊!一个乡下孩子,从五年级下学期才接触到补习和参考书,能挤进省中窄门,连一向温吞着不管孩子事情的爸爸,似乎也很乐呢!只是,为了张罗两百多块钱的省中学费和几十块钱的制服费,妈妈毕竟是挤破了头的。爸爸象鸵鸟一样,没事人似的躲着,尽管妈妈扯着喉咙屋前屋后“没路用”地骂了不下千百遍,他还是躲在墙角,若无其事地画着他的画。
那几年,妈每天天蒙蒙亮就到屋外去生火,先是我们用过的两三张揉成团的簿本纸张,再架上劈得细细的柴,最上面才是生煤炭。等我们起床时,桌上已摆着两碗加盖的刚煮熟的白饭,哥哥碗里是两只鸡蛋,我碗里仅有一只。
这种差别,妈妈的解释是:哥哥是男孩子,正在长,饭吃的多,所以蛋多一只。
有一回,我把拌着蛋的饭吃掉,剩下两口白饭硬是不肯吃掉。妈妈骂着说:
“讨债啊,阿惠,你知道一斤米多少钱吗?”
“是怎样我不能吃两粒蛋?”我嘀咕着,“鸡粪每晚都是我倒的,阿兄可没伺候过那些鸡仔
。”
妈楞住了,好半晌才说:
“你计较什么?查某囡仔是油麻菜籽命,落到哪里就长到哪里。没嫁的查某囡仔,命好不算好。妈妈是公平对你们,象咱们这么穷,还让你念书,别人早就去当女工了。你阿兄将来要传李家的香烟,你和他计较什么?将来你还不知姓什么呢!”
妈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收起碗筷转身就进去。
自那次以后,我学会沉默地吃那拌着一只蛋的饭,也不再去计较为什么我补习回来,还要做那么多的家事。而哥哥却可以成天游泳、打篮球,连碗筷也不必洗了。
联考前的那两年,功课逼得很紧。我在学校尽本份的念着,回家除了作功课,就不再啃书了。想到每次注册费都要筹的家里剑拔弩张的,妈妈光是填补每月不够的家用和哥哥的学费就已那样拼了命的,所以那两年,我是怀着考不上就不要念的心事过的。
六年级时,我参加全校美术比赛得了第一名,获得一盒二十四色的水彩和两支画笔,得意洋洋地回去献宝。正在洗碗的母亲,突然把眼一翻,厉声说:
“你以为那是什么好歹事?象你那没出脱的老爸,画、画、画,画出了金银财宝吗?以后你趁早给我放了这破格的东西!”
没想到母亲会生那么大的气,挨了一顿骂,连那一向买不起的奖品看来也挺没趣的。以后,我参加作文比赛、壁报比赛,都再也不回家说嘴了。那时,我每回拿回成绩单,妈看过盖上章子,既不问这个月怎么退成第二名,也不夸这个月拿了第一名。我无趣地想,念好念坏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人在意。在这样不落力的情况下,也不曾参加老师晚间再加的补习,而成绩却始终在第三名前徘徊着。
初中联考放榜那天,母亲把正在午睡的我骂醒:
“你困死了么?收音机都播一个下午了,那准没考上,看你还能安稳困得象猪一样!”
我爬起来,站到隔壁家的门廊上去听广播,站得腿都快断了,还在播男生的板中。我既不敢折回家,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正在踌躇,却见远远爸爸骑着铁马回来了,还没到家门口,就高兴地喊:
“考取了!考取了!”
妈从屋里出来,着急但没好气地说:
“谁人不知考取了,问题是考取哪一间?”
“第一志愿啦,我早就知道是第一志愿啦!”爸停好铁马,眉飞色舞地招我回去:“报纸都贴出来了,你家这要听到当时?”
那几天大概是最风光的日子了。一向不怎么拿我的事放在嘴上说的父亲,不知为什么那么高兴,一再重复地对别人说:
“比录取分数加好几分呢!作文拿了二十五分,真高呢!”
妈妈是否也高兴呢?她从不和任何人说,只象往常一样忙来忙去,轮到我作的家事,也并不因联考结果而幸免。
那一阵子,爸爸接了几件机械制图工作,事先也没和人家言明收费多少,妈一骂他“不会和人计较”,他便一幅很笃定的样子:“不会啦,不会啦,人家不会让我们吃亏的啦。”结果画了几个通宵,拿到的却是令爸爸自己也瞠目的微少数目。从此,他也就不怎么热衷去接制图工作了。
注册时,爸爸特意请了假,用他的铁马载我去学校。整整一个上午,我们在大礼堂的长龙里,排队过了一关又一关。爸爸不知怎的,闲不住似的拼命和周围的家长攀谈,无非是问人家考几分,哪个国小毕业的。每当问到比我分数低的,便乐得什么似的对我说:“你看,差你好几分,差一点就去第二志愿。”量制服时,他更是合不拢嘴,一再地说:“全台北只有你们穿这款色的制服。”
那天中午,爸爸带我去吃了一碗牛肉面,又塞给我五块钱,然后叮咛我说:
“免跟你老母讲啦,这个帐把伊报在注册费里就好。”
我虽然觉得欺骗那样节省的妈妈很罪过,但是想到这一向那般拮据,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对女儿表示这样如童秩般真切的心意的爸爸时,我只有闷声不响了。
开学后,爸爸对我的功课比我自己还感兴趣,每看到我拿着英文课本在念,他就兴致勃勃地说:
“来!来!爸爸教你!”
然后拿起课本,忘我地用他那日式发音一课一课地念下去,直到妈妈开了骂:
“神经!囡仔在读册,你在那边吵!查某囡明早要考试,你是知么?”
初中那些年,爸爸对于教我功课,显得兴致勃勃,那时他最常说的话是:“阿惠最象我!”要嘛就是:“阿惠的字水,象我!”反正好的、风光的都象他。而妈妈总是毫不留情地泼他冷水:“象你就衰!象你就没出脱!”
那几年,爸爸应该是个自得其乐的汉子吧?他常常塞给我几毛钱,然后示意我不要讲。有几次,看着他把钱拙劣地藏在皮鞋里,我就预卜一定会被妈妈搜出,果然不错,那以后,他又东藏西匿,改塞在其它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或许是藏匿时间紧迫,心慌意乱;或许是藏多了竟至健忘,每当事过境迁,他要找时,往往找不到,急的满头大汗,不惜冒着挨骂遭损的危险,开口询问妈妈。结果,不是爆发一场口角,就是大家合力帮他找寻,然后私房钱又顺理成章地交了库。所以,我虽深知他手边常留点私用钱,给自己买包旧乐园香烟,或者给孩子几毛钱,但我总不忍心跟妈妈讲,或者是因他那份颟预的童稚,或竟是觉得他那样没心机、没算计实在不值得人家再去算计他吧。
尽管小钱不断,但孩子注册的时候,每每就是父亲最窘迫的时候。事情逼急了,妈妈要我们向爸爸要。他往往会说:
“向你老母讨。”
“妈妈叫我跟你讨。”
“我哪有?薪水都交给伊了,我又不会出金!”
如果我们执拗地再叮上一句,他准会冒火:
“没钱免读也没晓!”
碰了钉子回来,一次次的,竟觉得父亲象头笼中兽,找不到出口闯出来。他是个落拓的人,只合去过浪荡过自己的日子。要他负起一家之主的担子,便看出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无能。他太年轻就结婚,正如妈妈太早就碎梦一样,两个怀着各自的无边梦境的人,都不知道怎样去应付粗糙的婚姻生活。
日子在半是认命,半是不甘的吵嚷中过去。三十七岁时,妈妈又怀了小弟。每天,她挺着肚子的身影,时而蹲在水龙头下洗衣服,时而在屋里弄这弄那,蹒跚而心酸地移动着。临盆前,我拿出存了两年多,一直藏在床底下的竹筒扑满,默默递给妈妈。她把生了锈的柴刀拿给我,说:
“钱是你的,你自己劈。”
言未必,自己就哭了起来。
一刀劈下,哗啦啦的角子撒了一地。我那准备参加横贯公路徒步旅行队的小小的梦,仿佛也给劈碎了似的。然后,母女俩对坐在阴暗的厨房一隅,默默地叠着那一角钱、两角钱。。。。。。
日子怎会是这样的呢?
初中毕业时,我同时考取了母校和女师。母亲坚持要我念女师,她说:
“那是免费的,而且查某囡仔读那么高干什么?又不是要作老姑婆。有个稳当的头路就好。”
不知那是因我长那么大,头一次忤逆母亲,坚持自己的意思;还是那年开始父亲应聘到菲律宾去,有了高出往常好多倍的收入。母亲最后居然首肯了让我继续升高中的意愿。
那些年,一反过去的坎坷,显得平顺而飞快。远在国外的父亲,自己留有一份足供他很惬意地再过起单身生活的费用。隔着山山水水,过往尖锐的一切似乎都和缓了。每周透过他寄回的那些关怀和眷恋的字眼,他居然细心地关顾到家里的每一个人。偶然,他迢迢托人从千里之外,指名带给我们一些不十分适用的东西;或者,用他那双打过我们、也牵过我们的手,层层细心地包裹起他凭着记忆中我们的形象买来的衣物,空运回来。
妈妈时而叨念着他过去不堪的种种,时而望着他的信和物,半是嗔怨,半是无可奈何的口西笑着。然而,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居然我们也有了能买些并不是必须的东西的余钱了。她也不必再为那些琐碎的残酷生计去挤破头了。
然后,当我考上妈妈那早晚一柱香默祷我千万能进入的大学时,她竟冲着成绩单撇撇嘴:
“猪不肥,肥到狗身上去。”
真是一句叫身为女孩的我泄气极了的话。
然而,她却又象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急急备起鲜花五果,供了一桌,叫我跪下对着菩萨叩了十二个响头。在香烟氤氲中,妈妈那张轮廓鲜明的脸,肃穆慈祥,犹如家中供奉的那尊观世音,静静地俯看着跪下的我。
我仍是傻傻的,不怎么落力地过着日子,既不要争什么,也不避着什么。象别人一样,我也兼做家教,写起稿子,开始自己挣起钱来。在那不怎么缤纷的大学四年里,我半兼起“长姐如母”的职责,这样那样地拉拔着那一串弟妹;母亲,则不知何时,开始勤走寺庙,吃起长斋,做起半退休的主妇,那“红尘”中的儿女诸事,自然就成了我要瓜代的职务了。
父亲辉煌的时期已过,回国以后,他早过了人家求才的最高年限,凭着技术和经验,虽也谋定职
业,然而,总是有志难伸吧?他显得缺乏常性,人也变得反复起来。有时,他会在下班换车时,到祖师庙里去为妈妈买份素面回来,殷勤地劝着她趁热快吃;有时却又为了她上庙吃斋的事大发雷霆,做势要将供桌上的偶像砸碎。有时,他耐性十足地逐句为妈妈讲解电视上的洋片和国语剧;有时却又对母亲来台北后因长期困守家中,居然连公车也不会坐,最起码的国语也不能讲而讪笑生气。经过了苦难的几十年,妈妈仍然说话象劈柴,一刀下去,不留余地,一再结结实实地重数父亲当年的是是非非;父亲竟也相当不满于母亲无法出外做事,为他分劳的黯默,而怨叹愤懑。一个是背已佝偻,鬓苍齿摇的老翁,一个是做了三十年拮据的主妇,鬓白目茫的老妪,吵架的频率和火气,却仍不亚于年轻夫妇。三十年生活和彼此的折磨下来,他们仍没有学会不怀仇恨的相处。那一切的一切,竟似那般毫无代价地发生?所有的伤害,竟也是声讨无门的肆虐么?
那些年,大哥不肯步父亲后尘去谋拿份死薪水的工作,白手逞强地为创业挤得头破血流,无暇顾家。很自然的,那份责任就由我肩挑。说起来是幸运,也是心里那份要把这个家拉拔得象个人样的固执驱策着,毕业后那几年,我一直拿着必须辛苦撑持的高薪,剩下来的时间又兼做了好几份额外工作,陆陆续续挣进了不少金钱,家,恍然间改观了不少。
然而,个性一向平和的我,闯荡数年,性子里居然也冒出了激越的特色,在企业部门里,牝鸡司晨的峥嵘头角,有时竟也伤的自己招架不住;从前那种半是听天由命的不落力的生活,这会儿竟变得异常迢遥。
而母亲也变了,或者仅只是露出她婚前的本性,或者是要向命运讨还她过去贫血的三十年,她对一切,突然变得苛求而难以满足。仅仅是衣着,便看出她今昔极端的不同。从前,为儿女蓬头垢面,数年不添一件衣服、还曾被误认为是为人烧饭的下女的她,现在每逢我陪她上布肆,挑的都是日本、瑞士进口的料子;我自己买来裁制上班服装的衣料,等闲还不入她的眼。如此几趟下来,我居然也列名大主顾之中,每逢新货上市,布行一个电话就摇到办公室去。我总恃着自己精力无限,钱去了好歹会再来;而且实在的,也觉得过往那些年,妈妈太委屈了,往后的日子,难道还可能再给她三十年?我做得到的,又何必那样吝惜?因此,一季季的,我总是带上大把钞票,在妈妈选购后大方的付帐。
妈妈自己不会上街,因此,不但她的,即连父亲的衬衫、西裤、毛衣、背心,也是我估量着尺寸买的。妈妈是自以为半在方外人,除了摆不脱红尘中的爱恨嗔怨之外,许多现实中琐碎的事,她早已放手不管。所以,每当为自己买了一件衣服,总不忘为妹妹添购一件。那几年,真的十足是个管家婆,不仅管着衣食住行,而且许是从前要什么没什么,匮乏太过,所以当自己供得起时,居然婆婆妈妈到逼着弟妹们在课余去学这学那,唯恐他们将来象自己一样,除了读书,万般皆休,人变得拘谨而无趣;或竟至到担心他们一技不精,还要他们多学几样,以确保将来无虞。想想,难道我也竟深隐着类似妈妈的恐惧么?
在那种日子里,又怎由得你不拼命赚钱?
而母亲,是否穷怕了呢?还是已经濒临了“戒之在得”的老境,竟然养成了旦夕向我哭穷的习惯。有时甚至还拿相识者的女儿添油加醋地说嘴,提到人家怎样能干又如何孝顺,言下之意,竟似我万千不是似的。
数年前,我意外地动了一次大手术,在病床上身不由己地躺了四十天,手术费竟还是朋友张罗的。在那种身心俱感无助的当儿,我才发觉毫无积蓄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至此,我才开始瞒着母亲,在公司里搭会。但是,她竟精明也多疑到千方百计地盘查,为我藏私而极不痛快。当时,她攒聚的私房钱不下数十万,却从不愿去储存银行,只重重地锁在她的衣柜深处;她把钱看得重过一切,家里除了她疼至心坎的大哥之外,任何人向她要钱,总有一份好骂,而且最后往往悭吝得打折出手,甚至不甘不愿,远远地把钱丢到地板上,由着要钱的人在那里咬牙切齿。
那些年,她的性子随着家境好转而变坏。老老小小,日日总有令她看不顺眼的地方,她尖着嗓门、屋前屋后地谩骂着,有时几近无可理喻的地步。那些小的,往往三言两语就和她顶撞起来,口舌一生,母亲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自己命苦。一个人忤逆了她,往往就累的全家每一个人都被她轮番把老帐骂上好几天。我是怕了那日以继夜的吵嚷,所以,谁不顺她,我就说谁;而我也学会了她骂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涵养,避免还嘴。弟妹们往往怨怪我“宠坏了她”,又讥讽我是“愚孝”,让她有样可比,显得弟妹们不孝。然而,为着从前她的种种,如今又有什么不能顺她的?我们都欠她啊!
那十年里,我交往的对象个个让她看不顺眼,有时候她对着电话骂对方,有时候把豪雨造访的人挡驾在门外;在我偶然迟归的夜里,她不准家人为我开门,由着我站在黑暗的长巷中,听着她由四楼公寓传下来一句一句不堪的骂语。。。。。。而我已经是二十好几的大人了呀!然而,她应该还是爱我的吧?在别人都忤逆她的时候,她会突然记起,只有这个女儿知道她的苦衷;尽管我甚少在家吃饭,买菜时,她总不忘经常给我买对腰子;很多晚上,在我倦极欲眠时,她走进我的房间,絮叨着问这问那,睡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到考上大学后,我拈香叩头时所瞥见的那张类似观音的慈母的脸。
其实,那么多年来,对于婚姻,我也并非特别顺她,只是一直没有人让我掀起结婚的欲望罢了。我仅是累了,想要躲进一个没有争吵和仇恨,而又不必拼命冲得头破血流的环境而已。母亲一再举许多亲友间婚姻失败的例子,尤其是拿她和父亲至今犹在水火不容的相处警告我:
“不结婚未定卡幸福,查某囡仔是油麻菜籽命,嫁到歹(左兀右王),一世人未出脱,象妈妈就是这样。象你此时,每日穿的水水的去上班,也晤免去款待什么人,有什么不好?何必要结婚?”
流了三十年的泪水,母亲的心竟是一直长期停泊在莫名的恐惧深渊。在她笃信神佛,巴结命运的垂暮之年,一切仍然不尽人意。兄弟们的事业、交游、婚姻,无一不大大忤逆她的心愿;而最令她不堪的是,她一心一意指望传续香火的三个儿子,都因受不住家里那种气氛而离家他住,没有一个留下来承欢膝下,女儿再怎么,对她而言,终究不比儿子,儿子才是姓李的香火呀!婚姻,叫她怎能恭维?
不巧就在这时,我也做了结婚的决定。妈妈许是累了,或者是我坚持的缘故,她竟没有非常激烈的反对,到后来允肯时表现的虚弱和无奈,甚至叫我不忍。事情决定以后,她只一再的说:
“好歹总是你的命,你自己选的呀。”
婚礼订得仓促,我也不在乎那些枝末细节,只是母亲拿着八字去算时辰后,为了婚礼当日她犯冲,不能亲自送我出门而懊恼万分:
“新娘神最大,我一定要避。但是,查某囡我养这么大,却不能看伊穿新娘服,还只能作福给别人,让别人扶着她嫁出门,真不值得。”
为了披着白纱出门时,母亲不能亲送的事,我比她更难过。她曾在那样困苦的数十年中,护翼我成长成今天这个样子,无论如何,都是该她亲自送我出门的。依我的想法,新娘神再大,岂能大过母亲?
然而,母亲宁愿相信这些。
婚礼前夕,我盛装为母亲一个人穿上新娘礼服。母亲蹲在我们住了十余年的公寓地板上,一手摩搓着曳地白纱,一头仰望着即将要降到不可知田里去的一粒“油麻菜籽”。
我用戴着白色长手套的手,抚着她已斑白的发;在穿衣镜中,竟觉得她是那样无助、那样衰老,几乎不能撑持着去看这粒“菜籽”的落点。我跪下去,第一次忘情地抱住她,让她靠在我胸口的白纱上。我很想告诉她说:我会幸福的,请她放心。然而,看着那张充满过去无数忧患的,确已老迈的脸,我却只能一再地叫着: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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